蓑衣斗笠是普通老百姓的貂皮狐裘,固然不够美观,却更加实用,既可防风防雨,亦可防雪防寒。
更夫老李棉袄外套蓑衣斗笠,家伙事儿装备齐全,踩着最后一缕日光走出家门。
昨日元宵无月,今日倒是得见,虽薄云遮挡,但也能瞧到个朦朦胧胧的大圆盘。
糖水铺外,老李拍拍掸掸,将身上的雪点打理干净,才踏进铺子。
老唐的大碗梨汤恰好端出来,“来啦。”
“你老这么讲究作甚,一会儿出门,那雪不还得淋上?”
“这不怕把你的地方弄脏吗?”老李摘下斗笠,给自己的铜锣、锣槌、灯笼也一样样在桌上张罗好。
“得了得了,啰嗦。”老唐懒得同他继续,人乐意讲究讲究呗。
老李笑出满面褶子。
他嗓子一不舒坦,就得在老唐这来上一碗梨汤,喝个清爽,再去干活。
“最近怪得很,这人都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影子都瞅不着一个。”老李舔掉差点溢出来的汤,道出心头疑惑。
“谁啊?”老唐边收拾桌子边问。
“就那刑部大狱的老冯,还有老丁,许久不见人,也不知道上哪儿发财了。”
“夜路上没人拌个嘴,真不习惯。”老李喝下一大口梨汤,捺住些许失落。
老唐手上动作略一停顿,眼珠一转,偷调话头,“哎,你还真别说,近来那刑部尚书府可不少事儿呢。”
老李面色一变,汤也不喝了,“他俩不会也……”
见他想歪,老唐笑道,“能找大官麻烦的人,哪个有空搭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狱卒。”
“也对,该是偷偷发财去吧。”
稍后没人说话,老李便趁这时候打开话匣,与老唐唠到近戌时,方出门干活。
元宵已过,热闹消减,会走遍每条街道的只有老李。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梨汤顶用,他喊起号子来顺畅不少。
街头至巷角,巷角又到新的街头,老李隔一段时间便得停下休整。
这会儿正搁下家伙,打算放松一下胳膊。
遽然,街尾一道白影闪过。
老李登时一激灵,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去,什么都没有。
“不会……是鬼吧?”
适才他们还念叨尚书府的邪门事儿呢。
老李晃晃脑袋,开导自己,“哪来的鬼,肯定是猫!”
开导归开导,他的身体相当诚实,一个掉头便走,手上铜锣不仅是吃饭的工具,还成了壮胆的伙计。
……
秦萱若打住脚步。
再往前拐个弯,就是耀王府,可她,犹豫了。
离开聿王府后不久,车夫便将马车交给了她,哪怕半路她弃车逃跑,身后也没有跟来飞刀暗箭。
她明白,寇韫给的生机并未掺假。
只要她想,身上的衣服首饰一当,能走好远。
可她的命,是主子给的。
寇韫杀了夏侯朝,之后所图彰明昭着。她若是自己拍拍屁股走人,那主子……
秦萱若昂首,天上薄云已散,圆月当空。
她扬手简单整饬凌乱的发髻,又理好衣袍,大步朝着耀王府走去。
……
“小婶婶可真能耐,那三天一晕两日一倒的,不说是女将军,我还以为她是哪家戏班的名角儿呢。”
夏侯煦意兴盎然,茶杯端起又放下,溢出少许茶水。
“表面颓唐不已,不想私下里早就养上小白脸了。”
“看来我这小叔,真是不大中用啊。”
夏侯霁要稳重些,初次听到夏侯朝这罕见趣闻时,茶杯没动,茶水亦没洒。
现下也只是抬抬嘴角,“怕不止是养个小白脸这么简单。”
“出来近一日,聿王府都没有消息传过来,你大概,是暴露了。”夏侯霁看向跪着的心荷。
心荷哆嗦的头差点磕到地上,昨夜她便有感觉,因而想趁寇韫还未反应过来,赶紧逃命。
“你自己走得干净,阿若呢?”夏侯霁目光森然。
“王爷,是,是夫人认为事态紧急,才让奴婢……”心荷一身虚汗,话音虚浮。
站在夏侯霁身侧的栩兰上来圆场,“王爷,没消息便是好消息,阿若未必有事。”
夏侯煦闻到新曲的味道,也来凑热闹,“二皇叔还挺担心这小夫人。”
“你照养多年的狗死了,你不也多日食难下咽?”
这个例子,令在场的人皆眉心一紧。
夏侯煦拾起茶盏,以无所谓的语气道,“给夫君戴了顶绿帽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小婶婶未必在意,为这事杀人灭口,没必要。”
“倘若不止是绿帽子呢?”夏侯霁目光闪动,脸上的笑神秘莫测。
同顶夏侯一姓,两人都是心眼子比外头雪花多的,夏侯煦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
夏侯朝之死,其中的蹊跷尚未解开。
“倘若不止,你那小夫人更不会有事。”
“王爷。”
夏侯煦话音刚落,门外侍卫随之启声。
“秦萱若求见。”
夏侯煦捋捋衣袖,笑容中满是为自己押对宝的得意。
“主子……”
秦萱若进屋,腿一弯便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地向自家主子悉数陈情,将夏侯朝之死,聿王府亲卫之死,一一呈报。
“杀害我朝摄政王,寇韫居心险恶,恐早有反意,主子,应当尽快将其诛杀,以绝后患。”
她话了,屋内一片静默。
秦萱若心生困惑,仰头看去,自家主子正和靖王殿下无声相顾。
夏侯煦先一步开口,话中无情绪,面上亦无起伏,“这倒是,不意外。”
夏侯朝的棺椁还稳稳摆在王府灵堂,寇韫是那厢与李湘然池边相会,这厢又找上他这个新靠山。
那个时候起,他便有所怀疑,只是不好印证。
如今她居然以此种形式,自己将真相送上门来。
“二皇叔,这回来的,不是美人呐。”
是寇韫递来的,投名状。
一日的身心折磨叫秦萱若没法集中注意力,无法了解夏侯煦的言外之意,更无法知悉,他话里暗藏的惋惜。
“主子?”
夏侯霁笑意温柔,“阿若,你做得很好,跟心荷下去歇着吧。”
秦萱若心间欢喜,心荷则松了口气。
两人互相搀扶起身,背影虽都有些狼狈,脚步却轻快。
身后,夏侯霁眉目一沉,抬眸望向栩兰,温柔烟消云散。
后者指尖一颤,张了张嘴,终究没能道出来什么。
刀子划破喉咙干脆利落。
栩兰死死攥着两把匕首,以此抑制双手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