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怜呐。”
夏侯煦撑着桌沿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平整衣衫,“不知,二皇叔会有几日食难下咽?”
语中没有可惜,全是奚落。
夏侯霁不急不怒,亦不添言,只跟着起身出门。
秦萱若直到咽气,都没能等到她主子施舍的半点余光。
惟有栩兰于心不忍,替她二人阖上瞪红的双眼。
悠扬的琴音里,飞雪与轻风缠绵不休。
夏侯煦循声探去,只长廊幽深,“是谁?”
脑海中浮现方才探望过的人,那位脸色苍白如鬼的耀王妃。
“宛音。”夏侯霁答。
“哦,你前不久收的那个青楼女子。”夏侯煦借夜色掩去眸间怅然。
“她难以入眠,听着曲子,能好些。”似是生怕打扰他的王妃,夏侯霁的声音很轻。
“弹得不错,不过,比她还差点儿。”
夏侯煦迈开步子,不再逗留。
回到马车上,他的脸色倏忽冰冷。
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崔鄂被凌厉寒风刮醒,忙不迭自座位滑下,半跪着,“主子。”
夏侯煦没在意他,冲着外头道,“去天音阁。”
“主子,虽说咱们暂时没查到天音阁有何异常,但还是少与挽月接触为妙。”崔鄂小心窥察自家主子的神色,见后者无动于衷,又道,“这个女人……”
“与其操心这些,不如,先把自己藏好。”
马车前行,夏侯煦斜睨向他的跛腿。
崔鄂捂住自己有些扭曲的腿,表情跟着扭曲,“没想到那纪逢欢主意这么歪,竟然把江莲心的死也甩给属下。”
还特意在通缉令上暗示,容貌疑似改易,关键在于他这条跛腿。
好死不死,都叫她说对了。容貌可改,好人能装残,残身却扮不成好。
“倒是歪打正着。”夏侯煦语带讥讽。
彭世昌与江莲心的死,虽不是他直接造成,但也算是间接导致,皆同赈灾银有关。
“有这么一出,那些人势必会联想到,丢失的赈灾银已经落在咱们手里。”
人不是他们杀的,可赈灾银,真是他们抢的。
“所以呢?”夏侯煦闭目靠坐。
“此一举便是打草惊蛇,她们必然警觉。”
“主子既已怀疑挽月有异心,再与之接触恐怕不妥,若她借机对您不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夏侯煦面色平静,眼皮都懒得撩开,“何况,本王突然一反常态,才叫打草惊蛇。”
“查了这么久没点收获,还好意思多这份闲嘴。”
“舌头在你嘴里要是不安分,不如割去喂狗。”
闻言,崔鄂身体一僵,舌根发紧,再挤不出来半个字。
……
洒金街口的玉立布店铺面不大,一年四季没断过人气,别说店铺中人,便是门口横槛,都忙得不可开交。
待到夜间往来人影渐稀,伙计才开始慢慢整拾东西,将摆放在门口展览的样布样衣陆续收进店内。
马车经过,掀起一片零碎雪星。
伙计抬首瞟去一眼,又低下头专注自己手上的活。
“穿这么少还对着风吹,不冷?”夏侯煦将窗边人拥入怀中。
“爷怎么这时候来了?”挽月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躲进他的怀里,反而往窗沿靠。
夏侯煦用自己宽厚的披风裹住她,紧了紧胳膊,不让她逃脱。
“昨日忙着应付那李湘然,头疼得很,今日一得空,便立马来找弯弯讨情。”
“弯弯,可是生我的气了?”他清俊的脸上满是讨好。
挽月别过脸,话音里隐着委屈,“弯弯哪敢。”
她确实不敢。
云都道路通达,消息传得极快,江莲心之死,以及崔鄂的那份通缉令,早在她心里翻过数遍。
以她对夏侯煦的了解,那笔赈灾银想必已经被他收入囊中。
挽月恨得牙根直痒,却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
面前的男人原就没几分真心,她当然不指望他能够将自己的行动都告诉她。
这拿乔的伎俩也不能太过,免得惹他不悦。
“那湘然公主少有的绝色,弯弯只是——”她软着身子,缩进夏侯煦怀里,嗓音低落,“怕爷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
夏侯煦放声笑道,“我说你今日怎么不对劲,原是醋了。”
他捏住她两边脸颊轻晃,“论绝色,弯弯居一,无人配为二。”
“花言巧语。”挽月嗔道,眼中的欢欣掩饰不住。
夏侯煦在她嫣红唇上轻啄一口,复贴近她耳边,说起今日乐事。
一字一句坠入耳中,挽月眼睛越睁越大,仿佛是要将浑身的惊讶都装进去。
“这寇韫,果真,胆大泼天……”
偷人这事她知晓,王府的人来过消息,可这杀夫,她真该惊讶。
“还真让弯弯猜对了,我这小叔啊,真是死在枕边人手里。”夏侯煦手上不老实,嘴上也不老实。
挽月娇笑着同他打闹。
从沸腾的欲海脱身不容易,她使了些劲儿,才将面前人推开一点,“寇韫如此心狠手辣,爷与她交道,定要多加小心啊!”
“世间只有弯弯这般理智的人,才能在这个时候,道出这般有用的提醒了。”
夏侯煦将人拦腰抱起,视线在下方街口的布店勾留片霎,顺手掩上窗扇。
挽月脚一落地,便要去为后边的事做准备。
他们同房,常会燃香助兴。
她正要点香,却被他攫住腕子。
“今儿不用这个。”
挽月闻声心颤,他,莫不是起了疑心?
不等她思绪焚烧,夏侯煦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子,“这是我新得的宝贝。”
盒中卧着两枚褐色药丸。
挽月手指于袖间蜷缩,一时没顾上控制表情。
夏侯煦见她声色凝滞,不在意地笑笑,捏起一枚,自己先吞了下去。
“听说这东西劲儿大,我吃一颗足矣,弯弯不用也行。”说着,他关上木盒。
挽月拳头紧握,竭力阻抑内心疯狂涌出的不安。
她还是截住他的手,捻来剩下那颗药丸,张口服下,“不行,弯弯得陪着。”
“真乖。”夏侯煦望着她,眸底尽是宠溺。
少顷,他又瞥向案上的香炉,“让人将这香撤了吧。”
“是。”
挽月稍微提高声音,门外的翎姬应声而入。
“爷,姑娘。”
“把香撤了。”
翎姬瞳仁微缩,看向挽月的眼中多出一丝不解。
后者合下眼帘,她不敢多问,只好领命。
夏侯煦含笑的目光落在翎姬身上。
普普通通,绣着杏叶的杏黄色裙袄。
“爷?怎么了?”他忽而定睛,挽月心头又是一紧。
夏侯煦一把揽过她的腰,薄唇压下,“是好东西,起效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