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是不错的代步，不费劲还能隔绝风雪，缺欠是体量太大，目标明显。
单骑马也不行，暗夜清静，马蹄声嗒嗒一起，莫说巡夜卫兵，周遭邻里亦不差瞧热闹的。
合计下来，打算夜里出远门商榷要事，还怀揣着见不得人秘密的主，靠自己双腿走着去要更保险。
有底子的，不走地面，蹿房越脊走上方捷径，不用让人避弯，还能比骑马坐车快。
寇韫就是那个身藏机密，又有飞檐走壁之功底的。
李湘然这段时间正和夏侯煦打得火热，为她的大婚做准备。她们不方便明路碰面，于是约在乘风阁，分头出门，再于归于一处。
“咚，咚。”
见不得光的人不走寻常路。
寇韫贴在窗户外沿，叩响窗扉。
两回眨眼的功夫，木窗开启。
清桃刚露头，她一手扣上窗沿，便闪身翻了进去。
……
比起寻常路，钟羽更喜欢走别人走过的路。盯梢跟踪他最是拿手，可在天音阁盯梢，难度翻番。
那进进出出鱼龙混杂，又个个五颜六色的，看着眼花缭乱。
他隐在暗处将要昏睡过去时，夏侯煦这位天音阁明面之主，给他带来了一道不一样的光。
这位主进去后没多久，便出来一个踉踉跄跄的醉酒书生，手上拎着酒坛，嘴里还哼着不知哪位名家的诗句。
这样的人，钟羽在天音阁见过数个。
书生路走得歪歪斜斜，缀在腰间的小荷包跟着晃悠。
钟羽的眼睛随之一动。这颜色，有些眼熟。
不等他深思，注意力便被书生身后的影子撬走。
裹得严严实实，跟他差不多，不过那影子脸上罩的是黑布，而他，则只有黑色半脸面具。
然而更引人关注的，是他不同常人的步伐。
看来，是老熟人。
钟羽目光乍亮，待两人拐进巷口，便抬脚偷偷跟了过去。
书生明明酒醉，七绕八弯却愣是不倒，最后在一处宅院前停下，敲了敲门，门开入内，再不见人出来。
与平常人回家一般，没什么特别的。可宅院有前后两门，还有能够翻越的院墙，跟踪盯梢的熟手通常不会只盯一处。
果不其然，一道装扮全新的黑影从另侧院墙翻过。
崔鄂先行跟上，钟羽紧随其后。
几乎赶上更夫每夜要走的步子，才堪堪停下。
眼见那人绕过门口巡卫，越过墙头，消失于灯火之下，钟羽不再关心崔鄂下一步要做什么，转身投入黑暗。
经常在云都城内穿来飞去，他连哪家屋顶有几块瓦，哪户矮墙经常伏着猫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多时，他便到达目的地。
潇然轩院里添了不少护卫。
外边的人进不去，里头的老鼠亦不敢动弹。因为它们若想偷偷摸摸做些什么，转头就能看见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
钟羽是个例外，进院如入无人之境。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腿脚功夫，一方面，是自家将军给了通行令。
苍泫对面前的人已然熟悉，如今可以自如开口搭话，“又有事要报？”
“是。”钟羽朝他打拱。
“她还没回来。”
屋内传来沉稳的男声。
窗户半敞，钟羽面带疑惑，寻声往里瞅。
熏炉边，五官平平淡淡的男子端身坐着，旁侧书案上，摆着一个包裹绣荷绒套的小手炉。
他手持火箸，正往手炉里添置炭块。
钟羽见过夏侯朝，也知晓假死一事。
虽然此人现今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判若两人，可那通身的从容，不必动用脑子去想，便知道是谁。
况且，除了这位，还有谁能如此安稳地坐在这里。
钟羽正打算出去候着，却听夏侯朝道，“进来等吧。”
对这位聿王殿下的了解不多，摸不准他的想法，钟羽给同司暗活的苍泫掷去求助的眼神。
后者拍着他的肩，“没事儿。”
钟羽怀着些许忐忑进屋，夏侯朝颔首示意，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请坐。”
“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夏侯朝兴许是感知到他的不适，打过招呼，便埋头专注自己。
添完炭块，他合上炉盖，套好绒衣，复将双手捂在手炉上。
却只停留一阵，便挪开手。
夏侯朝做得细致，钟羽看得认真，全然没察觉他的视线已转至自己身上。
“叶珩一事，多谢。”
钟羽的神思回归，反应过来他话语之意，本来只沾着小半个凳子的屁股一挪，差点跌下去。
他居然还记得这事，竟还认得他！
钟羽稳住身心，回道，“王爷不必谢，这都是将军的意思。”
“你们两个是何时背着我认识的？还聊得有来有回。”
钟羽赶不及探究夏侯朝的表情，一阵风吹过，自家将军已然从窗口跃进屋内。
寇韫解开系带，脱下点缀雪花的斗篷，随手接过夏侯朝递来的手炉。
温度正好，暖和不烫手。
夏侯朝就势接来她的斗篷，搭在横架上，又一语不发为她倒了杯水。
她腾出手，端杯饮水。
两人一系列的小动作显然是习惯成自然，甚至有些速度，钟羽还担心看漏了。
他方才的忐忑，蓦然消失不见。
“你俩，说我呢？”寇韫没听清内容，但足够敏锐。
她看看夏侯朝，又瞧瞧钟羽。
前者无辜眨眼，后者无辜摇头。
寇韫眉头一蹙，怎么她出趟门回来，这两位都有小秘密了？
“将军，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钟羽率先调换话茬。
“查到了什么？”寇韫仰脖饮尽杯中水。
在外头李湘然给倒的茶，她一口没喝，密谋大计又是费口舌的活，回来当然要喝个够。
夏侯朝翘着嘴角再递上一杯。
“我跟着那个跛脚崔鄂，找到了天音阁真正的幕后之主。”
钟羽正要接言，却闻寇韫与夏侯朝异口同声。
“我方才见的那位。”
“你方才见的那位。”
两人的眸光不约而同撞在一起，领会对方心中所想易如反掌。
不知为何，钟羽忽然觉着，自己稍微有些多余，“是，那人进了番馆。”
“藏得够深，夏侯煦竟也是到现在才发觉。这水，可算是彻底浑了。”寇韫眸底精光闪动，“快回吧，剩下的，让夏侯煦自己解决。”
“是。”
钟羽三两步隐入夜色。
目送他离开，寇韫回身，却径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韫。”夏侯朝的侧脸贴在她的耳边。
“嗯？”
“谢谢你。”他紧紧拥着她，声音低柔。
“谢什么？”她不明所以，但也轻轻回抱他。
夏侯朝不吱声，寇韫简单思索，猜测这谢，十有八九和钟羽有关。
她试探性道出一句，“我那是，为了伍周百姓。”
“我知道。”他在她颈窝小声哼唧。
“你，那面具摘了没？”
“嗯？”
“叫别人给抱上了，不得挨罚？”
闻言，他鼻子哼气，笑得身子微颤。
她颈窝发痒，也跟着笑。
“今天不罚，今天有奖励。”
“奖励什么？是奖励我，还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