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
放开交握的手,单远在背后悄悄攥紧手掌,试图让掌心的温度消散得再慢一些。
“挺好的。”
多年的情谊和默契不必经过言语表达,寇韫轻而易举读懂他的欲言又止,也发自内心地,如实给予他答复。
“那就好。”
亲耳听到她的回应,亲眼见到她如今的模样,单远才将悬空许久的心放下。
他咧出一口齐齿,“瞅着是挺好哈,都长肉了。”
如愿得接寇韫当肩一拳,他捂着肩头,反倒笑出牙花来。
周围脚步混合马蹄声,有些嘈乱,虽无人催促,但单远知晓,回程的号角已经吹响。
他深深望住寇韫,全力向她扬起最灿烂的笑,“我们,收拾收拾就回去了,得趁亮找个地儿安营扎寨呢。”
寇韫回给他璀璨笑颜,“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得辛苦好一阵儿了。”
“嗐,那算哪门子辛苦。”
“阿远。”她嗓音轻轻,眸色柔和,“伍周,交给你们了。”
单远弯起的嘴角一滞,眼里热浪突破限制,逐渐模糊眼前人。
只是顺口叮嘱一句,却不知为何,听起来像是临终托孤,寇韫实在不喜这种氛围,复凑前低声添补。
“别哭啊,你现在可是主帅了,后头一群崽子瞧着呢。”
“而且,得空我会回去看看的。”
听闻此言,单远猛吸一口气,硬生生将眼泪憋了进去,方才那股再也见不着面的悲戚刹那间云消雾散。
心里一下轻松不少,他面上的笑也真实起来,“一言为定!”
他毫不怀疑,她素来言而有信。
“回吧,保重。”寇韫点头轻笑。
“姑娘,保重!”
单远身后,始终未发一语的副将褚英低着头,沉声落地。
寇韫一眼向后扫去,满目的通红眼眶,到处或低垂或高抬、或四处乱瞟的脑袋。
在场的伍周将领,大部分都是父亲的手下,皆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
而今他们看天看地,看斜阳,看黄沙,独独不敢看她。
“诸位叔伯兄弟,保重。”余晖洒落她眼眸,漾出温暖平和的光。
不必高声发令,伍周军俯身整齐拱礼。
道别时磨磨蹭蹭,一行人转身回程的脚步却很是急迫。
若是忽略那些乱七八糟撞在一块的刀枪,以及背过身不约而同揩脸的手臂,那番场面瞧着,倒还算利索。
褚英有意慢下脚步,在两位庆阳传令兵面前站定。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薅一把其中一位那下颌的髯须,却只摸到有些挠手的胡渣。
“你这……剃了胡子,年轻不少啊。”
扮作传令兵的从安脸上带笑,笑里是久违的怀念,“你也混得不错嘛,都升官儿了。”
两人各自给对方宽厚的肩头奉上一个大巴掌,想说的一切尽在巴掌之中。
“走啦。”
“走吧。”
“走了,四时妹子。”褚英朝着一旁抹着眼泪的杨四时道。
语罢,他又转头,“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啊。”
从安正为离别感伤,听见这话,一脚踹了过去,“去你的吧……”
行至看不见脸上表情的地方,单远才敢回头。
寇韫仍旧立在原地,见他转身,便朝他挥手。
追龙飘起的墨缨已难看清,她的红衣、她的面容,却清晰印在他的心里。
他知道,此刻的她,定是笑着的。
来时黄沙滚滚,去时亦然。
不同的是,归途余霞成绮,众人的步伐十足轻快。
……
并非所有人都喜欢热闹,但大多数人都喜欢凑热闹。
哪门哪户发生点什么,不管大事小事,但凡风声一起,莫说左右近邻,便是隔了好几条街巷的人,都得来尝一尝热闹,品一品咸淡。
靖王殿下的迎亲路上,人潮汹涌。
百姓们恪守规矩,即使因吃到热闹心情激动,也没有一味挡道,只在道路两旁挤着堆着。
云都喜气冲天,不仅新郎官夏侯煦满面春风,其余百姓亦喜笑颜开。
红轿、红绸、红灯笼、红爆仗、红喜袍、红盖头。
遍野红色。
前几日异常扎眼的红,今时落在李湘然眼里,竟然悦目许多。
倒不是因为她即将嫁与夏侯煦,而是她离成事又近了一步。
当然她也知道,外头那位恨不得笑成花的未来夫君,与她持有同样的想法。
迈火盆、跨马鞍,所有流程李湘然事先背得滚瓜烂熟,今日一步步顺利进行。
踏入正堂,夏侯煦顿住脚步,巡视一圈,堂间没有他最想见的那一位。
池光上前在他耳边解释,“宫里来人说,皇上政务缠身,一时走不开。”
又是政务缠身,这个借口当真好用。
先头说要亲眼见证他的幸福,现在见证到奏折上去了。
大喜当头,夏侯煦忍住嘴边讥笑。
想起夏侯朝大婚时,夏侯煊也未参加,他心里又平衡不少。
作为主婚人,坐在正堂主位的夏侯霁朝他递来眼神。
左右侧下首的李悟与徐嬴亦面露不解。
“继续吧。”夏侯煦低声道。
仪式继续,李湘然的紧张和亢奋悉数藏于盖头之下。
顺顺当当拜完堂,随着傧相高唱“送入洞房”,正式成为夫妻的两人缓步迈出正堂门,刚打算转弯,王府小厮引着殿前内侍广白匆匆赶来。
“王爷……”对着满堂宾客,广白不便启齿。
夏侯煦见状,牵着李湘然躲过堂间众人好奇的目光,“何事?”
“皇上他,怕是不行了……”说出此等噩耗,广白的脸上却无有凝重,反而隐隐含着兴奋。
“不是政务缠身吗?”夏侯煦比他更能掩匿情绪,面上平静,只暗自捏紧手中的红牵巾。
“正是因那政务,”广白向盖头蒙面的李湘然瞟去一眼,继续道,“看过边关急报,人就晕了过去,沈决明暂时不想惊动殿下,才用那般话当幌子。”
“眼下见人撑不住了,便派奴才来请殿下。”
边关急报?
新婚夫妻俩同时生出疑惑,联盟军今日方行动,就是有消息,也得等上个几天,哪能这么快。
夏侯煦赶前明白过来。
“丧期无法赴宴,为表歉意,我会送王爷一份厚礼。”
寇韫早先有过此番言论。
他等来等去,等到今天,原来这,便是她所说的厚礼?
果然及时。
夏侯煦握着李湘然的手轻语,“湘儿,你先回房,皇上他……本王进宫一趟。”
无论是联盟军提前行动,还是寇韫顺势提前制造消息,这样的好机会稍纵即逝。
李湘然掀开盖头,反捉住他的手,“湘儿已是王爷的妻子,是云姜的靖王妃,该要陪着去的。”
“那……也好。”夏侯煦目含歉疚,“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不想……”
“唉,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