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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地广路长,光靠双腿走着,恐怕没等到跟前,人就已经凉透。

夏侯煦固然盼着夏侯煊凉透,但更希望,能亲眼见证他这位弟弟慢慢咽气。

正如夏侯煊也希望,能亲眼见证他的幸福一般。

两辆马车在宫道疾驰,李湘然搁下帘子,目光落回自己夫君身上。

夏侯煦靠坐着,眉头深结,两眼紧闭,双唇紧抿,左右衣袖均捏在手心。

好一副忧重情深的模样。

倘若她不曾知晓他的计划,她还真会相信,他这番表现,确是内心忧虑所致。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她一路看下来,除去宣和门前部署了守卫,宫内竟是一个巡逻禁卫都没有,连同平时穿梭于各宫殿之间的太监宫女也瞅不着影。

显然,夏侯煦有备而来。

今日,或病故、或被杀,小皇帝势必崩逝。

李湘然目光下移,坠至夏侯煦不及更换的大红喜服上。

红唇边的弯勾得极轻,转瞬即逝,她学着他的模样闭上眼睛,掩住所有不该出现在眼下场合的情绪。

广白领着人踏进长明殿。

御案上奏本散乱,暗红的血滴洒在各处,桌角、奏本、龙椅、地面皆有血色装点。

“皇上,靖王殿下……”广白言未尽出,却愣在原地。

榻上被褥叠得齐齐整整,枕头摆得端端正正,上边别说人,就是一根头发也无。

“这……人哪去了?”李湘然诧异道。

夏侯煦眼睛低垂,视线定在榻边一大摊未干的浓血上,不发一语。

倒是从主婚人转行成见证人的夏侯霁轻笑出声,“还真叫他学到了夏侯朝的几分狡猾。”

“殿下,奴才,奴才明明亲眼瞧着皇上倒下的呀!”广白被这变故吓得灵魂出窍,咚的一声跪下。

夏侯煦没搭理他,转头迈出屏风,走近开满血花的御案。

不用出力翻找,一方金色绫锦大大咧咧躺在一堆奏折之间。上头一片空白,没有什么传位的字眼,甚而比里边的床榻还要空荡。

“王爷,人在崇阳殿!”池光急步冲来。

“崇阳殿……”

沾着血的金绫在夏侯煦手中皱成一团,杀意涌进眼眸,他的嘴角却越扯越开,“看来,我们兄弟二人,不谋而合啊。”

传位诏书是假。

想动摇他的心思,放松他的警惕,趁势除掉他是真。

夏侯煦眸光一转,落在夏侯霁微挑的眉间。

“这样才好看嘛。”后者轻飘飘丢下一句,衣袍一撩率先动步。

是啊,跟个傀儡蠢货对打能有什么意思,势均力敌,那才叫有趣。

夏侯煦随言而笑,反手扔下空白诏书,追了上去。

李湘然稍落其后,虽对当前局势有些疑惑,但十分同意夏侯霁之语,这出戏演至现在,才算好看。

去往崇阳殿的路上,一伙人反而不疾不徐。总归夏侯煊没有派人来催,便是没死。

路途再远,也有终点。

崇阳殿门大肆敞开,殿外空无一人。

几人迈上石阶,轻捋衣袍,正要跨过门槛,却被殿内场景绊住脚步。

熟悉的木轮椅背对殿门,轮椅上的人亦背对着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发束玉冠的脑袋,及一截穿着素白的肩膀。

夏侯霁瞳仁微扩,脚下没有停滞,径直走进殿内。

李湘然心跳猛地一顿,无意识屏住呼吸,没留意脚下,差点被门槛拦倒。

夏侯煦伸手将人扶住,眼睛却定在轮椅之上,“小……”

“皇叔这轮椅,可比孤那龙椅舒服多了。”

木轮旋转,露出端坐之人的真容。

夏侯煊扬着一张惨白的脸,眉眼间的笑意饱含羡慕。

夏侯煦撇去内心莫名的期待,换上嘲讽,“皇上还挺有闲心。”

一旁的沈决明递上手帕,夏侯煊一手接过,捏着帕子擦去嘴角溢出的血,“皇兄可是因为孤没去你的喜宴生气了?”

见他不回答,夏侯煊咳嗽两声,接着道,“孤不是有意,而是这门婚事,孤实在无法认同。”

李湘然眉心一动,她本是看官心态,如今见这矛头突然转向自己,倒是有些猝不及防,不由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夏侯煦与夏侯霁眼神交互,在对方眼中发现了相似程度的兴味。原以为一进来便得剑拔弩张,不曾想,还有额外的好戏。

“川穹。”

门后默声站着的人自暗处蹿出,双手递上一个竹筒。

李湘然尽量定心,打开竹筒,查看其中急报。

夏侯煦也暂时放下对这小太监行动速度的惊讶,稍稍侧目去看。

两份简单明了的战报。

“连云关遭遇伍周、庆阳联盟军突袭。”

第一份让李湘然心欢。

第二份却叫夏侯煦生喜。

“联盟军败降。”

李湘然思绪混乱,手上力道控制不当,纸张被扯破一角。

这不可能……

寇韫与她父皇都说是今日出击连云,消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

这小皇帝在诈她!

李湘然稳住神色,对着夏侯煊道,“这定是有人假传情报,妄图挑拨两国关系,还请皇上派人查明,还我庆阳清白。”

“事到如今,湘然公主不必过多狡赖,咳……”

夏侯煊说一句咳一下,脸色跟着苍白一分,面上的笑却愈发招摇,“若孤说,你的父皇同皇兄皆已伏诛,你当如何?”

明知他是故意要激怒自己,可听得这些,李湘然还是按捺不住,两张战报被她攥出无数褶皱。

她近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夏侯煊此番荒谬言语,正在一点点释放她内心深处的恐慌。

眼见殿内气氛冷了下来,夏侯煦准备浇油。

他伸出胳膊环住李湘然,“皇上此言有何依据?”

“这战报的确可疑,庆阳与我云姜素来交好,为何会突然反目?”

“况且,即便庆阳袭击连云关,湘儿应当也是不知情的,她一直与臣在一起。”

“咳……皇兄,你也别装了。”咳嗽压不住夏侯煊那了然一切的笑。

“孤只召了皇兄一人,皇兄带上二皇叔便罢,还故意将湘然公主领进宫,难道不是想让人家,当你这大逆不道、弑君杀弟之人的替罪羊?”

他还什么都没做,这弑君杀弟的帽子就当头扣下。

话音一落,夏侯煦便明白夏侯煊此举的目的,明显是想分裂他与李湘然,借她之手对付他。

但不得不说,他们兄弟俩确实心有灵犀,又想到一块去了。

“湘儿,你别听他……”

夏侯煦转身假意安抚李湘然,却见利刃袭来。

他撤步后退,短刀在他喜袍的宽袖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既然如此,何必多费口舌。”

李湘然将外袍一扔,手腕高抬,一道箭影带着尖利的鸣声向夏侯煊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