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中的疼痛未有到来,唯闻铮铮脆响在嘈杂的刀剑声中突破重围。
身后探出的长剑挑开那侍卫的刀,李湘然左臂一紧,只觉有人揽住她的肩膀,使力将她推远。
刚要回头,却见两名禁卫直直倒在她身前,两人手腕上均绑着红带,是她千杀门的死士。
李湘然粗略环视一圈,随即捂着渗血的伤口,眉心拧出重结。
她这回安排的人绝对不少,且个个精锐。
但这才没多会儿功夫,局面急转直下,大殿金砖上横七竖八失去声息的,竟只有她千杀门伪装成的禁卫军。
夏侯煦周遭瘫倒一片,他只拎着刀,漫不经心地打量那往下滴落的血珠。
浑身上下,除开她初时在他衣袍留下的长条口子,再无其他损伤。
这并非意料之外。
最令人胆寒的是,他周身仿佛竖着无形罩,她的手下不去攻击他,反而,将利刃对准了自己人。
血液不断流失,李湘然面色发白,可那唇上还点着大红口脂,看着便多了几分怪异。
她脚底开始虚浮,一个挪步,踩到某样东西。
低头一瞧,是几条胡乱缠绕的红色布带。
再抬头,与夏侯煦目光相接。
他挑着唇冲她笑,昔日的满目温柔云飞烟灭,看不清的眼底惟有无穷尽的冷漠。
她清楚他的计划,知道他打算在近期除掉夏侯煊。
于是,她趁着他调换禁军之空,偷偷在宫里安插自己的人手,再有先头潜伏于云姜的暗桩,前前后后收买的内应,放在楚浮筠身边的卧底,加上负责外攻的联盟军。
她以为,此行即使不是万无一失,也该十拿九稳。
然而,她还是被算计了。
她这边的计划出了差池,那,夏侯煊给的那份军报……
李湘然抓着刀的手止不住抖颤,不知是因为肩头的伤,还是因这迟来的醒悟,兴许都有。
激战时最忌讳走神,扯掉红带的禁卫军趁她不备,朝着她的后心刺去。
耳边“铛”声忽响,身后重物倒地。
“发什么呆,还不走?”
熟悉的声音拉住她游离的心神,李湘然猛然回头,只见李悟反手一剑,划开两人喉咙,扯着她的胳膊便往后退,免去鲜血沾身。
视线投至他挂着红的手臂,她怒目道,“你来做什么?”
千杀门的兄弟见势不对,围到兄妹二人身边护卫,李悟得以放松,“救你啊。”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问题?”
“靖王府的人刻意放我出门的时候。”
“李悟,你是傻子吗?明知道是圈套还非要往里钻。”
李悟满不在乎地轻笑,“你该叫我兄长。”
“……”
李湘然肩上刀伤的痛感愈发明显,激起眼前一片清雾。
“殿下,怎么办?”
她的人所剩无几,李悟后头带来的人也只余下十数个。
前门披盔戴甲的禁卫军接踵而至,腕上却再无红带。
后门被夏侯煊的人死死堵着。
兄妹二人对望一眼,一人抄起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用力砸向殿侧的一排菱花槛窗。
“撤!”
忙着逃命的一群人没时间向后看,因而不曾注意,在他们翻过槛窗之后,殿内的禁卫军转头便开始整顿尸体。
沈决明搬来凳子,年轻帝后并肩靠坐。
“皇兄不追吗?”
夏侯煊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为楚浮筠轻轻擦拭泪痕已干的脸颊。
楚浮筠则一改之前的六神无主,抚着肚子,微微垂眸看着他,由他在自己脸上摆弄。
夏侯瑾两姐妹躲在绮霜后头,但也丢开起初的惊恐慌乱,只将右手搭在左腕间的银镯上,半声不吭。
扫过面色如常的弟弟妹妹们,夏侯煦脸上笑容更加舒展,正准备答自家弟弟的话,却听得几声闷哼。
三道身影自窗外飞来,重重跌落。
两口血陆续喷出,还有一口血浸湿黑色面罩,又顺着面罩滴答落地。
夏侯煊摇摇头,将帕子放回怀中,捋直衣袖,用衣服隔开手上沾染的血,才握紧楚浮筠的手。
“早说了,孤的皇兄更具威胁,你们这替罪羊啊,是怎么着都得当的。”
“夏侯煦……你个王八蛋!”
夏侯煦目光转至李湘然嫣红的唇上,一息后又看向她嘴角淌下的血,一时竟分不出哪方更加娇艳。
禁卫军在尸堆中清出一条路,他手一松,长刀当啷掉地,缓步走向李湘然。
后者虽是嘴快蹦出一句咒骂,可他那通身的压迫感逼来,她还是禁不住后缩。
李悟与另一位蒙面人试图挡在她身前,奈何伤重,拖着满身蚀骨疼痛,只能手脚并用往前爬。
“你,你要干什么?”
“别碰她!”
如今这三人加起来,都无法伤及他一根毛发。
夏侯煦在李湘然面前蹲下,单手掐着她的脸,拇指在她唇上一抹,口脂混着血液黏在指腹。
他望着她眸底带笑,出口的话,却是向着他人说,“弯弯怎的这么不听话,本王不想杀你,才把你关起来,可你,还是来了。”
闻言,黑布蒙面的挽月不仅脑子瞬间空白,藏在面罩之下的脸也白了几分,张嘴没有吐露话语,反倒再次呕出一口浓血。
血滴声清晰砸进耳朵,夏侯煦笑意一敛,甩开李湘然,捻着指尖的血色口脂起身,俯瞰地上身魂碎裂的三人。
“差一点,就让你们如愿了。”面向夏侯煊,他复又展颜,“幸得皇上施以援手。”
在场的人,除去懵懂年纪的两位小公主,想必都已明晰他意之所指。
将今日一事当做是援助,倒算合理。
夏侯煊不跟他客气,亦展颜回他,“皇兄不也留了我一分残息吗?咱们兄弟俩有来有往。”
他分明知道下毒一事。
夏侯煦笑脸一僵,但并不意外,先前胡晏主仆的倒戈已经预示一切。
“只是可怜了湘然公主,始终被蒙在鼓里,对皇兄的替罪羊计划一无所知。”
“到时公主因反叛弑君人头落地,那大义灭亲、护君保国的传世盛名不就正好,落在皇兄头上?”
“皇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疼痛似要透穿胸膛,胸口的衣物快要被她捏烂,挽月忍不住咳出声来,“夏侯煦,你利用我……”
故意把计划说与她听,由她传给公主,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夏侯煦眸光一闪,眼底笑意逐渐狂妄,他盯着夏侯煊,狠声道,“你猜得一点不差,可惜,太晚了。”
“庆阳谋逆不轨,刺杀我朝帝后,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