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良心未泯的竹笑及时回来,云绾和时笙才不至于被越批越多的公文给压死。
他身上仍穿着那件有着羽毛纹样的青灰色斗篷,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笑盈盈的,仿佛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不过在云绾看过去时立刻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还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呦嚯,威胁我。
云绾伸手去打,竹笑这回倒是躲得很快,看她扑空还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不给你摸。”
谁要摸了!
云绾看着熟悉的银线,离得近了越看越像鹤观砚的头发。
造孽啊,简亦。
我只是嘴上说说要剪他的头发,您老人家是真上手剪。
“怎么还抢了你师兄的斗篷?”
万松溪认出了简亦的东西,朝他招手打量半晌,觉得小孩子还是穿鲜艳的衣裳好看。
“师兄借给我啦。”
竹笑在万松溪面前转了一圈,灰色的斗篷下是云水蓝的宗服,衣角随着他的动作飘荡,像迎风展翅的闪蝶一般。
“我那儿还有一件银朱绣金如意的,明个给你拿过来。”
“师兄的斗篷要师兄穿才好看。”
竹笑在万松溪那儿好一顿黏糊糊的撒娇,云绾受不了奈何工位离得实在太近只能选择堵上耳朵。
时笙倒是不嫌弃地守在旁边。
她在竹笑来时就获得了解放,本来可以早早回剑峰修炼,结果这孩子好奇心太重,硬生生等着竹笑黏糊完才凑上去问。
竹笑也不生气,煞有介事地开始糊弄人。
云绾一边看公务一边竖起耳朵听,在听到藏书阁里有鬼的时候实在没忍住朝那边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
这种话一听就是在胡编乱造,不会真的有人信吧。
她看向时笙,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显然对这个冒险故事相当感兴趣。
云绾:······
听到故事的时笙心满意足地回剑峰了,过完嘴瘾的竹笑也心满意足地窝在椅子里,刚想找云绾分享一下忽悠人的心得就对上她一言难尽的表情。
“干嘛这样看我啊,我的故事讲得可好了。”
竹笑对自己讲故事的能力没有丝毫怀疑。
“我在想你这假话张口就来的能力是不是从简亦师兄那里学来的。”
“我讲故事可比他有感情多了。”
竹笑又开始翘尾巴,
“而且,时笙师妹想听的本来就不是真相啊。”
比起压抑而平淡的真相,充满刺激和曲折的冒险故事似乎确实要更符合小姑娘的幻想。只是真相就是真相,不该被粉饰太平,也不该被在别人的痛苦上蒙上喜剧的面纱。
“她不是这个意思。”
云绾有心为时笙解释两句,
“时笙能这么直冲冲问出来其实有一部分是我的撺掇。”
“我真的没有生气。”
竹笑凑过来,
“没有生小时笙的气,也没有生绾绾的气。”
云绾拿手抵住他,
“别,不是不给我摸吗?”
竹笑哼哼唧唧的,云绾也没神通广大到像简亦一样听懂他在哼唧什么。
“行了行了,我公务处理完要撤了。”
云绾受不住,干脆站起来。
“今天效率居然这么高,果然人还是需要一点动力。”
万松溪翻了翻她桌上改好的公务,
“要不我向长老提议改改任务堂的奖励制度。”
云绾想起简亦的比喻,瞬间觉得自己像拉磨的驴。
“拒绝恶性竞争,还有我不喜欢胡萝卜。”
“诶?”
万松溪仔细一想便知道是简亦在背后乱说话。
“好啊,他自己消极怠工就算了,居然还撺掇我们认真乖巧的绾绾。”
“万师兄要去和师兄打架吗?”
竹笑兴致勃勃,他好久都没见到两个师兄打架了。
“不打,万师兄打不过他。”
“那怎么办啊。”
“用不着动手,师兄把雇佣费提高一点就是了。”
云绾:······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则下回见到两袖清风的简亦肯定心虚。
“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她打了声招呼就想走。
“绾绾出去玩吗?”
竹笑叫住了她。
“去干正事。”
打听情报当然是正事。
云绾理直气壮。
“那干正事的时候能不能顺便给你的亲师兄带份龙须酥。”
竹笑扒住她的衣袖,
“我今个本打算去买,结果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不要。”
“诶!?好伤人的拒绝,太直白了吧。”
他扒得更紧了。
“你都不给我摸,我也不给你带。”
云绾慢条斯理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怎么和鹤师兄一样记仇。”
“就这么记仇。”
云绾成功预判竹笑伸来的爪子,闪身躲过的同时还不忘在他扮鬼脸前回以一个丑丑的鬼脸。
顶着竹笑不可置信的目光她停也不停地转身就走,过了半晌身后才传来他的叫声,
“你学我!”
果然对付竹笑还得用竹笑的那一套。
云绾在这场比划里占了上风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站在地下黑市入口。
时隔几月这里依旧繁华如初,流光溢彩之下,摆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云绾来到熟悉的墙根,女子裹着灰袍坐在角落里小憩,兜帽垂下遮住了她一大半的脸。
她蹲下身拿手里的东西敲了敲地。
“来生意了。”
“来就来,关我什么······哎呦,是妹儿你啊。”
被吵醒的人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睁开了眼睛,目光里全是你居然还活着的惊讶。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刚从坟里爬出来,至于像见了鬼一样吗?”
云绾将手里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做笔交易?”
“不做不做,我最讨厌念书了。”
她看见四四方方的东西就头疼。
“你确定?”
云绾笃定的语气让她勉为其难屈尊降贵再仔细瞧了那东西一眼。
“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如蛇类一般的眼睛第一次瞪得这么圆。
“这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云绾收回在玉面村得到的日记。
“你想做什么交易?”
她难得严肃起来,连歪七八扭的坐姿也端正许多。
“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已。”
云绾垂眸打量着天缥色的封面,说起来蛊毒宗的宗服好像就是这种淡雅的颜色。
“你认识日记的主人?”
“是我师姐,也是蛊毒宗亲传。”
她叹了口气,
“穆铭烟,当初在抵抗魔族入侵的时候死掉了。说起来也算是为保护修真界而死吧,你去书里翻翻应该有这段记录。当时长明灯灭了可尸首下落不明,她性格孤僻也没留下多少遗物,以至于后来的师弟师妹们只能通过前辈的话语来了解这个人。”
她看起来像是在简单陈述这位师姐的生平,可字里行间里都透露着卖惨。
“这位师姐和姜长老关系不好吧。”
云绾没有被打动,即使今天早上她才真切地为这段历史里的人感到遗憾和难过。
“姜师姐连这个都和你说了呀。”
她不知云绾曾通过竹笑的回忆亲耳听到穆铭烟承认对姜醉茶的嫉妒,只当是她的姜师姐一人在聆风宗寂寞无聊,随口将以前和师妹的恩怨讲给小弟子打发时间。
“嗐,穆师姐小时候因为天资不够所以备受欺凌,进了蛊毒宗后才通过蛊虫为自己报了仇。她很努力,也一直为自己的努力感到骄傲。姜师姐这人在蛊毒一道上天资颇高,但性格吧有点那个,你懂的。穆师姐不喜她散漫的态度,但面对她做出的成就却无话可说。
听师兄说两人本来是绕着对方走的态度,但自从姜师姐入了聆风宗之后穆师姐的心态好像就发生了变化。蛊毒宗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蛊虫是她立足的资本。
她觉得姜师姐那么幸运得到了这样好的天赋却不好好珍惜,甚至选择在退出蛊毒宗之后进入当时与蛊毒宗关系并不好的五宗,所以难免对胜过姜师姐产生了执念,直至死前她仍旧被困其中不得解脱。”
她在说谎。
云绾瞬间做出判断,至少不是全部的实话。
念久生曾说过穆铭烟的炼蛊天赋胜过姜醉茶,在竹笑的记忆里穆铭烟也是如此认为的。
她是胜者,胜者不会对自己的手下败将产生执念,况且以云绾通过日记对这个人的判断她完全不是会为别人浪费天赋而担心的性格。
蛊毒宗亲传加入名门正派这个举动在当时确实足够惊世骇俗,蛊毒宗的弟子不理解,五宗弟子不接受,都在意料之中。
只是身为亲传的穆铭烟一意孤行地觉得这是出自于姜醉茶本人的意愿,并且为此钻牛角尖未免有些可笑。
她对上对面人的眼睛,黑沉沉的,看起来格外真诚。
但云绾明白,她对这位师姐的描述有意添加了很大一部分的美化和隐瞒,她想以最小的代价拿回日记。
不一定是为了给穆铭烟留下供人怀念遗物,更多的可能是为了学习这位师姐的炼蛊方法。
“穆铭烟。”
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没有错过对面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喜色,
“她,和念久生师兄有点渊源吧。”
面前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有惊讶有无语,甚至还有一点恐惧和高兴,最后她顶了顶腮帮子骂了句脏话。
“妹妹,揣着答案问问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