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沈鸣蝉洋洋洒洒讲了什么长篇大论云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围绕着一个问题:跟着凌鹤修行的云淅怎么会在凡间留下痕迹?
凌鹤想要赤子之心自然是带着诸楚云淅远离人群最好,找个深山老林里清修,每天打打坐逗逗小孩,日子清闲又美好。
凡间历练必不可少要沾染红尘,正义与偏私,道德与法律,曲意逢迎与直率真诚。
左右为难犹豫迷茫是常态,特别是对云淅这样良心远甚野心的好人而言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是愧疚不安。
凌鹤究竟在想什么,说他疼爱云淅吧他一开始收徒就抱着不纯的目的,非得把这人间一切腌臜艰难摊开在他面前又想让他维持单纯真诚的性子。
想要他成为一个好人,还要是个明白是非坚韧果决的圣人。
可若说他不疼爱云淅吧似乎也不是,他给了云淅选择,给了他足够多的破绽去打破所谓的赤子之心,他永远为云淅留了一线生机。
云绾心烦得很,好像每次碰上神界的人都挺闹心的。
她反思了一下,觉得是神界的老神仙们上梁不正下梁歪。
“云妹妹。”
沈鸣蝉敲了敲桌子,歪着头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红狐。
“该走了。”
栗子和妖弦立刻放下手里的点心,水流似的滑进云绾腰间的布包里。
日头渐歇,被制成房梁的树木依旧和红砖青瓦一起勤勤恳恳地替行人遮荫。园林离这里不远,还未靠近就听见闹哄哄的人声,像是扑在花丛里的蜜蜂群,嗡嗡作响。
“好热闹啊。”
沈鸣蝉颇有兴趣地打量。
园林门口并无守卫,任何人都能往里面钻。有达官显贵也有平民百姓,鱼龙混杂人挤着人。
云绾取出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一方面是遮住大部分面庞,另一方面是这里人多实在闷得慌。
“有点难混啊。”
越往中间靠人潮越是拥挤,连丝竹之声都还没听到先要被挤成肉饼了。
云绾拿着团扇点了点沈鸣蝉的肩。
(隐身还是乔装?)
(我觉得她们的服装还不错。)
云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群穿着各色衣裳的乐师,皆是面戴珠帘怀抱乐器,仙气飘飘恍若仙子下凡。缤纷的色彩在某一处分开,像是一条大河最终被分为了几条不同颜色的支流。
看样子不是同一个表演,所以分开到各处休息了。
(你会乐器吗?)
(不会啊。)
沈鸣蝉理直气壮,
(但我会装。)
选个人数多的合奏乐器不就成了,这种场合那么多人,注意力都在跳舞上呢谁还会仔细听乐器啊。
(一起还是分头?)
(各凭本事吧妹妹。)
沈鸣蝉挑眉一笑,往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人潮里。
云绾莫名有种被下战书的感觉,约莫是沈鸣蝉在报复刚才没认真听她讲话的缘故。
这记仇的程度可以和云绾本人媲美了。
她摇着团扇步伐轻盈地跟上了其中一支队伍。
云绾在来凡间时画了几张隐身符,只是一代郡守身边没几个高手守护是不可能的,她的隐身符能瞒多久是个未知数。
短时间隐藏还行,想长时间的观察试探还是需要想个法子名正言顺混进去。
云绾捏碎了手里的隐身符,缓步上前逐一打量自己跟着的一队乐师。
白衣飘飘头戴玉簪,珍珠缀成的面帘挂在双耳上,与若隐若现的鼻尖红唇相对的,是一双清晰可见的清冷眼眸。
她们抱的是琵琶。
当年云绾跟着方渚兮学习埙的时候不太顺利,中间有试图改学过其他乐器,琵琶算是里面上过手弹过曲子的。
其他人抱的笙、筝、箫、笛、二胡她都不太熟练,只能矮子里拔高挑琵琶下手。
抱歉喽。
她挑好其中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姑娘,取了些粉末放在掌心往她面上一吹,细碎的粉尘迅速溶于空气,在掀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波光粼粼后恢复平静。
东西是她去客栈集合前特意从栖梧郡山里摘的,让小白帮忙磨了好久才研成这么细的粉末。
做完一切云绾退回人群,等着戏台子的搭建。
这已经是她们这月第三次来园林里演奏了,一群小姑娘抱着琵琶都有些兴致缺缺。
郡守恶名在外,当年明灯姑娘未出现时好几个姐姐都被强纳入了郡守府,不过几月便裹着一卷破草席被扔到乱葬岗再无睁眼的机会。
大家私下里对这位郡守都颇有怨恨,但据说这人和京都的达官贵人有着密切关系,再加上这么多年除了此事并无其他污点,传着传着竟还得了一个风流的名头。
领队的人想着这些年的遭遇,隐隐能察觉到身后小姑娘们的不情愿。
她轻轻叹了口气。
民不与官斗,何况她们还是没有实权的女子。
正想着安抚一下后面沉不住气的小丫头们,忽地听见队伍里传来不和谐的脚步,回头一看队伍里一个小姑娘抱着琵琶脸色苍白,弯着腰的模样像是不舒服。
“怎么了?”
她立刻回身查看。
“肚子疼,好像是吃坏东西了。”
“这个时候?”
时间不早快到她们表演了,看她这情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你······”
“哎呦,好姐姐我不行了。”
她挣开领头人的手病急乱投医地往人堆里扎,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身后的领头人抓住了肩膀。
本来肚子疼就没力气,这会冷不丁被人一抓,一时不慎竟让琵琶脱了手。
眼瞅着上好的乐器要在地上磕出一道裂来,一只手忽然从旁伸出,稳稳接住了琵琶。
“这么好的琵琶摔坏可惜了。”
素手拂过琴弦,虽未带义甲但看指法明显是弹琵琶的技法。
“多谢姑娘。”
领头人自是看出来了,只是这边刚出事就碰上个会弹的太巧了,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罪魁祸首云绾坦然地任她打量,神色淡淡好像并不在意旁人的揣测。
“给你。”
她伸手将琵琶递了过去。
领头人一手抱着自己的琵琶一手还要拉住那位肚子疼的姑娘,实在是空不出手接她手里的琵琶。
“我看这位姐姐也是会弹的,就让她替我一程好不好,我解决完立刻就回来。”
那姑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着领头人的衣裳,
“好姐姐,求求你了。”
“这位姑娘可会琵琶?”
领头人的怀疑越发浓厚。
“略懂皮毛,不敢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
云绾像是没觉察出现在的情形一样,仍旧维持着递出琵琶的动作。
表演的人数已经报给了园林的负责人,若是这边出了异动将郡守的目光吸引过来赔上几个小姑娘的性命······
领头人不敢想那样的后果,可面前这个若是个不安分的惹事精于她们而言同样是杀身之祸,这······
“你去吧,早些回来莫要乱跑。”
她松开了手,然后看向云绾,
“你跟我来把衣裳换了,一会站在角落里,不用拨弄琵琶,凑人数做做样子就好。”
若是这人安分便也罢了,要是出了事就将其推出去平息郡守的怒火,谁惹的事谁解决。
云绾对上她眼中的冷意只是微微颔首点头。
这位能混到领队的位置自然是玲珑心思,她们完全没有必要搞那套欲拒还迎的戏码。
没有问云绾的姓名,也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来历,很明显是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或者说是根本不相信她的胡扯,说不定回去之后还要查查自己的来历和这姑娘的身体问题。
不过云绾躲在人群的时候上了妆,一些轻微骨骼阴影的增减和皮肉走向的改动足够叫人改头换面,她的想法只怕是要落空了。
云绾抱着琵琶走在乐师之中,没想到这琵琶演奏还真能如沈鸣蝉所说浑水摸鱼,倒是叫她找着了偷懒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