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碾过戈壁滩，车轮轧着碎石子发出咯吱声响，卷起的黄沙被风裹着，打在车厢壁上沙沙作响。
周若芙坐在外侧，指尖刚触到车帘，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住 —— 是阿福。
他歪着头，眼神还有些发怔，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翘，明明前一刻还靠着车壁打盹，不知怎的，醒来看见周若芙动了，就下意识伸手拉住她。
“芙儿，你去哪？” 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掌心却攥得很紧，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周若芙心头一软，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想出去看看前面的路，很快回来。” 阿福这才松了些力道，却没完全撒手，指尖还勾着她的袖口，目光黏在她脸上，像个怕丢了的孩子。
车厢上座的软垫上，于文渊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盖碰到杯沿，发出一声轻响。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可握着茶盏的指节却悄悄泛白 —— 这具身体是他的，可灵魂里装着的，是穆北驰的记忆。阿福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却凭着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对周若芙黏得紧，吃饭时要挨着她坐，睡觉时要听她说话才肯闭眼，连周若芙给于文渊递水，他都会下意识皱起眉，伸手去拉周若芙的衣角。
那是 “穆北驰” 的本能，却让此刻的于文渊又气又闷。
“穆北驰啊穆北驰，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穆北驰的身体失魂失忆，可他的“灵魂”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心上人，被另一个 “自己” 这般依赖，胸腔里就像堵了团火，烧得他心口发疼。
更让他憋屈的是，四处都是监视的人，他连发作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端着摄政王的架子，用心扮演着另一个人，假装对眼前的亲昵视而不见。
“芙儿姑娘……” 车帘被轻轻掀开，素录炎火提着食盒走进来，红衣裙摆扫过地面，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摄政王殿下，你伤势如何了？我们歇会儿再走？”
她的目光落在周若芙和阿福交握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很快掩去，她笑着将食盒递过去，“摄政王殿下，我让侍女做了些酪饼，不如你们南楚的糕点精致，但是也有几分别趣。”
“嗯，确实憋屈！”于文渊心里附和。
阿福听到 “酪饼”，眼睛亮了亮，叫了素录炎火一声“姐姐”，却没先去看食盒，而是抬头看向周若芙，像是在等她点头。
周若芙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殿下不喜面食，阿福吃吧。” 他这才伸手去拿，指尖碰到酪饼时，还不忘掰下一小块，递到周若芙嘴边：“芙儿先吃。”
于文渊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成拳，喉结滚动了一下，端起茶盏猛喝了一口，茶水的凉意却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他清楚这不是阿福的错，可灵魂里属于穆北驰的占有欲，却让他看着这一幕格外刺眼 —— 那本该是他对周若芙做的事，如今却由另一个 “自己”，以懵懂无知的模样完成。
素录炎火的眼底也升腾起怒意，这是阿福以往最爱吃的饼，其实是她亲手做的，不过是想借着探望摄政王的幌子拿给阿福。可是如今，那个人的眼里在没有半分她的影子。
远处传来一阵马鸣，佳冉公主骑着白马，慢悠悠跟了上来。她穿着一身月白色骑装，手里把玩着马鞭，目光扫过车厢里的场景，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哟，殿下，你的车厢是不是有点挤啊？”
她翻身下马，走到车厢边，视线在周若芙和阿福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向于文渊，“摄政王殿下，她真的是你的侍女吗？我怎么看她如此悠闲！”
周若芙毫不掩饰的白眼 ——南楚寻凤阁和西凉花影月，两个情报组织已经缠斗多年，如今寻风阁全然倒戈，周若芙理所当然的认为，佳冉公主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们这对多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宿敌，如今日日演戏，还真是累啊。
佳冉公主当然也是在试探，天下首富蒋氏年轻的家主、南楚护国郡主——周若芙，难道就是眼前的小侍女？
“公主见笑了，多亏殿下体恤！才纵得奴婢造次。”
“既然知道造次，还和主人同乘马车？”佳冉公主问道。
周若芙笑容柔美，也不动也不言语，目光灼灼地看着于文渊，言外之意：看吧，我家主人还没说什么呢。
素录炎火适时地将一块酪饼递给佳冉：“公主尝尝？这饼比中原的点心粗糙些，却也别有风味。”
佳冉公主瞟了一眼，便看到圣女手上的烫伤，她的眼线密不透风，没有任何事能瞒过她。“邪了门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圣女居然亲自下厨……”
佳冉接过酪饼，却没吃，只是捏在手里把玩：“圣女的手艺，我心领了。可真是稀奇啊，圣女亲自做饼，侍女能和主人平起平坐？”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周若芙一眼，眼底的敌意毫不掩饰。
素录炎火的眼底闪过一丝警惕，暗自思忖： “佳冉公主统领西凉暗卫，到处都是她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花影月对南楚朝堂可谓了如指掌，她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阿福就是穆北驰，我该如何向姨母解释？”
阿福握着周若芙的手紧了紧，周若芙也从神游的思绪回笼，脸上依旧带着笑：“我家主人，儒雅风流，端方儒雅，向来体恤下人，奴婢便舔颜和主人同乘一车，倘若公主不喜，奴婢下车就是。”
于文渊有些不耐烦，眼都不抬一下，吐出两个字：“聒噪！”
佳冉也没再多说，转身翻身上马，留下一句 “摄政王殿下，慢歇！”，便骑着马走远了，圣女也识相地离开了马车。
待她们离开，周若芙才悄悄松了口气，低头看向阿福 —— 他还在专心吃着酪饼，对刚才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只是见周若芙脸色不好，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芙儿，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周若芙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车厢憋闷，有些不舒服。” 阿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将周若芙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掀开车帘，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口，动作笨拙却认真。
于文渊看着这一幕，心头的火气更盛：“这是车夫该待的地方吗？”
周若芙柔声细语道：“殿下教训的是，奴婢马上带他出去！”
“你！”于文渊更气闷了，“我又没让你出去！”
“哥哥，你是让我出去吗？”阿福歪着脑袋问道。
于文渊看着阿福懵懂的模样，看着周若芙强装的平静，再想到无处不在监视和暗处的争斗，只觉得这一路，比他在南楚处理朝政还要累。
他清楚，芙儿更难，更痛，他只能在修罗场中，小心翼翼地平衡着一切，护着他想护的人。
车队重新启程时，于文渊悄悄将一块暖玉塞到周若芙手里，低声道：“夜里凉，拿着暖手。”
周若芙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目光 —— 有隐忍，有掩饰，还有一丝丝……熟悉。谜雾重重，周若芙不问，于文渊不语。她只是握紧暖玉，轻轻点了点头。
车窗外的黄沙依旧飞扬，前面就快到西凉都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