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守门人的身份接管赌桌,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第三局重判:他以死换生,翠儿赎回,而我——以守门人之名,押上幽冥全部筹码,换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牌桌轰然崩解,化为一条逆流而上的光河。
仓残存的影子被卷入河中,樱伸手,与他指尖相触——倒计时归零,却又重新开始跳动。
幽冥最深处,新的赌局钟声响起。
这一次,荷官席位空着,等待一个从死亡归来的人。
光河倒卷,仓被冲回原点——幽冥第一层,五彩蘑菇遍地的荒原。
只是此刻蘑菇全枯萎成灰,枯草下露出密密麻麻的倒计时牌:……像无数秒针同时跳动。
空中悬浮着一张新的赌桌,桌边只有一把空椅。
椅背刻着“荷官”二字,扶手处嵌着那枚铜芽,芽叶正一点点啃食着剩余时间。
仓低头,见自己胸口空洞——心脏位置被光河冲走,却也不疼,只剩风穿过的凉意。
他抬手,掌心浮现一根黑羽,羽根渗出樱的血迹,像一条极细的引线。
“坐庄,还是继续赌?”声音来自脚下。
霎时,灰白荒原裂开一道棋盘格,每格都是一张牌背,牌背下传来心跳。
仓踩在第一格,牌翻——是樱的剪影,背面写着:“以我为注,赌你回头。”
第二格,翠儿蜷缩在笼中,牌面标着:“以命为注,赌你止步。”
第三格空白,只留一行荧火小字:“以己为注,赌你成神或成鬼。”
仓抬头,倒计时已跳到一半。
他忽然笑了,把黑羽按进胸口的空洞,羽梗瞬间化作新芽,与铜芽同频跳动,一秒不差。
“我不坐庄,也不押人。”
“我押时间本身。”
他伸手抓住倒计时最前端的那一格,用力一掰。数字像玻璃般碎裂,化作漫天光屑,所有倒计时牌同时停住,荒原陷入绝对寂静之中。
寂静中,赌桌自焚,火焰凝成一行新规则:
“荷官缺席,赌局冻结。破局者须于静止的一秒里,替幽冥重新长出心脏。”
仓把铜芽与黑羽一起按进灰烬,灰烬下传来“咚”的一声——第一声心跳。
裂月从地平线升起,却不再残缺,而是满月,却黑如墨。
满月中心,浮现樱的瞳孔,她隔着时间望向仓,轻声说:“一秒够了,带我离开。”
仓握紧新生的、由铜芽和黑羽缠绕而成的心脏,向前一步。满月骤然坠落,化作一条漆黑的归途。
归途尽头,有鸡鸣声。
鸡鸣第一声,漆黑归途好似突然有了温度。
仓胸口那颗铜芽与黑羽缠绕的“临时心脏”猛地一跳,像被晨风点燃的炭火,烫得他倒吸一口气。
第二声鸡鸣,归途两侧亮起细碎灯火——不是人间的油灯,而是五彩蘑菇的余烬,在黑暗里重新燃烧,像无数盏指路的小灯笼。
第三声鸡鸣,满月彻底坠地,却没有撞击声,而是化作一面平静的水镜。
镜中映出真实的黎明:
山脚的旧驿站,樱站在井边,怀里抱着仍在昏睡的翠儿;她腕上那圈淡粉旧疤,此刻正随着远方的心跳一闪一灭。
仓抬脚,却发现自己仍无影子——幽冥的最后一道规则:无影者不得踏上人间土。
只见铜芽在他掌心生出一根细刺,轻轻扎进指腹。一滴血落下,正滴在镜面荡开涟漪。
涟漪里浮起一张极小的契约残页,只剩一行空白。空白处,需要签名,签的不是姓名,而是“心跳”。
仓把手指按在残页上,铜芽与黑羽同时收拢,化作一枚半铜半羽的印章。
印章落下的瞬间——咚。
第四声心跳响起。这一次,来自仓自己的胸腔。
影子随之从脚底生长,像迟到的归人,一寸寸贴回他的脚跟。
瞬间,镜面破碎,水纹四散,露出真实的泥土与青草。
仓终于踏出最后一步。
晨雾中,樱回头,眼里映出他完整的影子。
翠儿在樱怀里轻轻睁眼,声音沙哑却带着笑:“你迟到了三声鸡叫。”
远处,真正的太阳跃出山脊。
幽冥的倒计时牌在光里化为尘埃,只剩一缕铜色轻烟,被风卷上天空,像一封寄往过去的信。
仓伸出手,樱一把握住,他们心跳同步,一秒不差。
阳光落在三人身上,却像隔着一层旧纱,暖意迟迟渗不到骨头。
仓低头看自己的影子——边缘仍有一圈极细的铜线,像幽冥留下的缝针脚,提醒他:债虽偿,线未断。
樱也发现了。她抬起手腕,淡粉旧疤里,隐约可见倒计时最后的残影。
那一秒被永远冻结,却仍在搏动,像一枚不肯熄灭的火星。
翠儿忽然“嘶”地抽气。
她摊开掌心,那只原本消失的迷你兔耳尖,竟重新长出一片五彩鳞片——只不过颜色暗淡,像被水泡过的旧画。
鳞片背面,刻着一行新字:“子时补票,过期不候。”
突然,远处传来车轮碾石的声响。
一辆无马的黑篷驿车从晨雾里缓缓驶来,车辕上挂着两盏白纸灯笼,灯笼上分别写着:“幽冥”与“人间”。
驾车的是位老人,或者说,是老人的空壳——斗笠下没有脸,只有一团缓缓旋转的铜芽与黑羽,像被拆散又强行缝合的心脏。
他抬起手,指了指车厢,声音像风穿过枯井:
“回魂者,需补票。
一张影,一线命,一次心跳。
上车,或留下。”
仓看向樱,樱看向翠儿。
翠儿把那片暗淡的鳞片按在胸口,深吸一口气,先一步踏上踏板。
“我欠的,我先还。”
车厢里漆黑一片,却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芯是一截银白指骨。
灯下摆着三张车票:
——仓的影子(边缘带铜线)
——樱腕上冻结的一秒
——翠儿新长出的五彩鳞片
老人空壳般的手伸来,指尖悬在票上,等待他们选择。
车外,鸡鸣再次响起,却不再是报晓,而是催促。
仓忽然伸手,把三张票一并推回。
“我们不补票。”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那枚半铜半羽的心脏。
“我们要把这辆车,开回幽冥。”
老人的空壳僵住,铜芽与黑羽瞬间崩散。
车厢四壁化作无数倒计时牌,并同时亮起,像万盏红灯。
车轮自行转动,方向逆转——不是驶向人间,而是碾碎晨雾,直奔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