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百年城前夕,我的心中愈发动荡不安。直至亲眼目睹这片废墟残垣,满城疮痍,城中民众无一活口的景象时,依然……止不住的愤怒。
宁孤没有回到百年城。
百年侯侯府内找不到阿墨的尸身,却是看到了焦木做出的假身。
被烧灼得焦黑的尸体内部并无子核的踪迹,这肯定不是天民的尸身,极有可能就是原来那个宁老大。
如果种种指向之下,我还想不到是宁孤和焦木带走了阿墨的话,那真是愧对这两千多年来的经历。
原本,我真心以为,在人族的重重压迫之下,天民会是团结一心,虽然谨慎,却不会伤害同类。
并且我和阿墨也在日渐相处之下,慢慢跟她们有了最基本的交流,知道天民中有多少势力,而她们都致力于解救受困同胞。
似乎眼看着,就有了加入势力,共谋大计的意思。
不曾料到,离开山林,进入人族地界后,第一个获取我的信任蒙骗我的人,竟然就是我的天民同族!
或许她们跟两千年前那群逼迫阿墨为修士寿终给个说法的大城子民并无两样,与这地界中的人族也无差别。
贪懒,自私,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别人的庇护,在被满足后依然无限制地向上索求。有了修士,就觉得一切方便了,不用靠自己努力了,总是那样原地踏步。
两千年啊!两千年,始终未能向外踏出更广阔的一步,而是停滞在不断争夺土地,打压异族的路上。
既然你们如此的不客气,那我又何须惦念同胞情谊?
“十五镇守区的妖兽失控闯入,已经毁坏了不少城池。”送我到此的行车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方才我跟驻军将士问了情况,百年城……是损毁最严重的地方,要想重新建立,花费不少。”
“节哀。”
不远处,几名驻军盯着我,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
毕竟修士数目极少,又是对抗妖族的主力军,许多都被养得有些骄纵,杀几个凡人泄愤对上城王族和大朝至上来说,真的算不了什么。
“如果您有重建百年城的打算,定安侯传消息说,她能够向您提供帮助。”
行车人身旁的驻军说着。
“定安侯那边没损失吗?”我转过头。
驻军微微一愣,犹豫道:“失控妖兽肆虐的范围有限,并未波及更远方。”
看来还是活得太浅。我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不重建。”随后抽出怀中的符咒,注入灵气,看着它在空中化作淡淡的灰烟。
正如那几位前辈所说那样,符咒消散后,不过数日时间,我静待在已经废弃的百年城中,与驻军同吃同住,等来了接应我的人。
她是一个通脉境修士,比起那几个前辈来要看着年轻很多,一路的风尘仆仆,却面貌精神。
先是让我节哀顺变,故人已逝,无法复生,作为修行者,将来是一定会面临凡人亲属寿终这件事的。
修行之路漫漫,永无尽头,不必过于怅然。
话语虽犀利,行动作风却很是温柔。
领我前往上城的时候,所行车驾是二层式,看我闷闷不乐,便经常空出方位来叫我一个人静静。
好意我心领了。我内视丹田,感知着那一片澎湃而充斥着生命力的巨大海洋。它正催促着我,捕食新的修士,吞噬新的丹田。
其实我突破之后,有尝试捕获过几个聚气境修士,吞噬过后却并未发生什么额外的变化,甚至不能提高丹田海洋的灵气浓度。
所以思考之下,我想,我应该试试对通脉境修士下手了。
可惜这位年轻的领路人,应该不是什么合适的下手对象。
她年纪不大,应该也就将要三十,天资算是不错。看着接人的兴奋劲,估计很少离开庇护自己的势力。
这样的人,背后势力一定有能够追踪凶手的法器。
贸然吞噬她,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抵达王城后,我挥手致意,跟领路人告别。独自走进其中,一路来到宛平王府。
这里的修士跟百年侯侯府相比,只多不少,只强不弱。光是踏入门槛,我就已经感知到不下十位修士的目光朝我扫来。
余光瞥去,就我能够靠自身探测到的,聚气境修行者二十七位,通脉境修行者十五位。
果然王族和侯族是天差地别的。
拥有三四名聚气境修行者的侯君就已经称得上一方强侯。
而一位王君,挥挥手便能剿灭底下任意一位侯君,不论她在侯族中算得多强。
“不错,不错。”宛平王从主堂中走出,挥手让身旁两位退下。
那两人的穿着很不寻常,跟王君的待遇已有几分相似。
“听闻你今年不过十八而已?”宛平王显然已经打听过我的消息,自然也就知道百年侯找回亲子的事情。
我点点头,并不否认。
百年侯如今死无对证,宁孤和焦木不可能跳出来揭发我,毕竟那样就是暴露天民内应的处境。
所以“宁采薇”,是一个既能够融入人族,也不必担忧东窗事发的万全身份
我必须快点找到另一个天民内应,好从对方口中取得阿墨的消息。
如果之前宁孤和焦木说的话里有几分真的话,我相信王族和侯族被渗透这件事,是真的。
以及天民中自己也有许多分裂势力,也是真的。
这两件事她们没必要骗我,是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马脚,且撒谎没意义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宛平王的身边,肯定也有伪灵根天民和煅骨境傀儡的存在。
运气好,碰到跟宁孤她们并非一体的势力,加以试探欺骗,如果能洗脑更好,就能明晓内部环境,找到阿墨的行踪了。
宛平王为我作了个接风洗尘的礼,夜里给我安排了一处小别院。
鉴于我刚死了“母亲姐妹”等一系列亲属,宛平王也不强求我立刻就为她效命,只是叫我休养些时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会再行通知。
王族的资源丰盛,能够供养得起这么多修士,当然也不缺乏将资源送到门口的服务。
几个颤颤巍巍的凡人将东西送到,低头躬身着,胆怯离开。
奇怪。我看着她们匆慌的背影,心中总还是有些疑虑。
部落蛮荒时期,虽有大城,可修士吃穿用度也不过比凡人好一点点而已。地位并没有到这种,叫人畏惧到骨子里的程度。
不然当年也不会有那么多凡人敢于逼迫阿墨,叫她给个说法的事情发生了。
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不去理会,自行离开,再无庇护,就是对其最大的惩戒。
可如今的兵戈王朝,却好像变成了少数人统治多数人,除却手握重权,被大朝至上赋予高贵的一些侯君、王君之外……所有凡人都默认:修士若有不满,随时可能杀我们泄气。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大肆屠戮凡人,不是容易堕入邪道,为人所不容吗?
“多了就变了。”
我抬头看去,是一个人。
我的同族。
一个丹田空腔中溢满杀气,冰冷而血腥的天民,正在月下用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凝望着我。
那身血气太过于新鲜了,以至于我能够轻易判断出,不久前血洗了百年城的凶手,不只是什么所谓的失控妖兽。
“一天我杀一人,杀一百年,我也不会堕落成邪修。”
“但倘若我一天杀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血气增长,哀魂遍野,即便我修正道功法,也是邪修!”
她对着我歪头笑起来。
“靠老实修炼怎么能抵达顶峰?杀人炼血才是我等天民的正道啊……”
我微微皱眉。虽然我也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肆意屠戮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聚集血气来修炼,还是超出了我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