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的,我顺利晋升到煅骨境。这一切来得太轻易,好像修士纵横的世间就是为我的这份吞噬再生似的。
我的食粮虽然少,但遍布各地。
丹田异空间里那片沸腾的海洋已经化为虚无幽暗的火,通脉境前一直存在于我体内的白光再度出现,成为火的灯芯。
它摇曳着,好像很脆弱,伫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似乎只要有一阵风吹过,就会失望地熄灭。
从火焰中心开始,若我盯得久了,就会听到一声声古老遥远的呼唤。像野兽的嘶吼,也像飞禽的长鸣。
重新回到宛平王王府时,三个月时间早就到了,宛平王吩咐的事情,盘林替我做完了。痕迹、线索,恰到好处地遗留,让宛平王误认为抓住了我的把柄。
我是因为惧怕她出尔反尔,又实在无法独自行走在修行界,才躲藏不出,如此数月的。
——反正,她是这么想的。
傲慢,自大,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人当人看。宛平王和定安王区别不大,依旧是爱装样子,爱给自己留面子的家伙。
所以正当我被界域中人迎接,并告知我前往何方时,宛平王的表情犹如吃了一只苍蝇般难看。
是啊,本来以为能够牢牢掌控在手里的废物,一转眼,权势地位都后来居上。她肯定觉得,这十年来,我都在装样子,演技精湛到身旁的谁都没有察觉出不对。
怎么可能察觉得出来呢?毕竟我只隐藏了自己的种族,修为可是实打实地十年不曾寸进。
不过,她那样认为也好。
省得徒生是非。
两名使者并没有亲自把我引入界域,而是以邀请的形式,给了我一份文牒。
煅骨境的我在界域之外,已经是人皇之下为数不多的至强了。这世间任我逍遥,只要不造成生灵涂炭的惨状,就是自立门户,建城立威,向其它侯族、王族甚至于大朝至上挑战吞并,都是做得的。
界域方面的人不会介意。
但我若进入界域,那就不一样了。
界域中的煅骨境修行者多如牛毛,在此间乐得自在,无人敢惹的我在界域不过是底层。
天才泯然众人矣。
所以究竟是做个鸡头,在外轻松如意,还是做个凤尾,去界域闯荡一番。使者们不会在意,也不会强迫。
正如她们所说的那样:不就是煅骨境,界域里多得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只不过她们也真是想错了。
我无所谓什么鸡头还是凤尾,我只是想去寻找阿墨而已。
在盘林的协助下,我循着文牒的指路方向,找到了界域入口的所在。
所谓的界域,其实跟这个世界并不太一样。它不属于天道,不属于个人,而是属于居住其中的每个生灵。
说白了,这就是人家祖宗一手创造出来的小世界。也难怪能躲什么浩劫,什么魔,什么灵的。
“你进去,不要紧吗?”我看向盘林,我还指着她带我找到阿墨呢。
盘林咧着嘴笑,“我进去过,而且界域入口并不固定,也就意味着出口也不固定。”
“你最好趁着这还是个新入口赶紧进去,否则对面来几个人守着,你必死无疑。”
她看上去丝毫不担心我会对她怎么样。
即便我已经是煅骨境,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一位大能。嗯……总之杀了她,轻而易举,而且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跟别人合作太费神费力了。
我想要……
独自行动。
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迅速跳进入口漩涡之中。
隐约间,我也看到盘林跳下来,就在我下来的后一刻,毫不犹豫。
要么说明她的确来过,很有自信,要么说明后面有算计等着我。
很庆幸是前者。
在看人这方面我可能差了点,但一个人到底想不想杀我,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穿过阻隔于两个世界之间的障碍后,我的双腿终于落了地。抬眼望去,只有看不见尽头的绿油油,脚踝高的青草长满了整片山岭。
没有一棵树。
“跟我来。”盘林后脚进来,就立刻开始带路。
“界域不是强者如云,煅骨境不算什么吗?我现在去找阿墨,会不会太冒险?”
我目光平静,看着盘林。
盘林习惯了我的冷淡,右手摆了摆,“放心吧,界域里厉害的也只是人族而已,天民打不过熟练应用五行法术的你。”
她这话说的,好像我一定会在这里开战一样。
我低头,想着,如果使用一点火相的法术,是不是整座山都会被点燃,而盘林也属于死在一场意外里。
也只能想想了。盘林再不济也是修行者,普通的火怎么能把她疼得满地打滚。
我也摆了摆手,亦步亦趋,保持着距离跟上去。
她脸上露出几分欣喜,接连带着我走了很多条小路。也证明了,界域的确很大的事实。
我一边震撼这种处处得以自洽的生态世界是如何被创造,又是如何变得这般巨大,一边应付着接连不断的骚扰。
有来自人族的,也有来自天民的。
我不知道天民是怎么进入界域的,但反正,她们就是有一部分人在这里,并试图伏击我。
所有的磨难都恰到好处,刚刚好让我觉得混乱不堪,刚刚好让我一度放弃寻找阿墨,也刚刚好激起我掩埋了许久的好胜心。
就像是傀儡一样,有人操纵着我向前走,也操纵着我来到……关押着阿墨的地方。
阴森沉静的地牢里只有我和盘林的脚步声,她走在前,我走在后。想必又是因为她认为,我多疑,担心被设防少的人搞背后偷袭。
虽然她想的也没错就是了。
只有走在阿墨前面时,我才能安下心来。
这里很潮湿,水雾凝结成液体,从洞壁上掉落下来。
“滴答。”
“滴答。”
“咳咳……咳……”
盘林推开了最深处的那扇门,阿墨虚弱的声音随之传来。
她看上去憔悴了很多,本就稍显苍白的脸更是宛如白蜡般,毫无血色。手腕、脚腕乃至心口都插着一条管子,无时无刻不在抽取她的血液,同时又输送灵气维持她的性命。
这样的阿墨不必进食、不必安眠、不必排泄,有凡人之身,却不用做凡人为了活下去必须做的事情。
个中折磨,是我难以想象的。
“豌豆儿……你……你不能来……”她的神志不清,却依然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勉强有了一丝精神,口中话语混乱,让我只能听到这迷糊的话。
“怎么样?你见到她了,趁着我的假身将所有人都引开的这会儿,我们赶紧带着她逃出去吧!”
盘林迫不及待。
我却无视她,只是上前一步,抚摸着阿墨有些冰冷的脸颊。
那双无神的深棕色眼睛里有血污。
显然,那群残忍的家伙为了再一次验证阿墨眼盲的缺陷,刺破了她的眼睛。
愤怒横生在我的心中,攥拳时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阿墨,我把你放下来吧。”
我砍断禁锢住阿墨的这些管子,慢慢将她扶好,背对着我。
“小心一些。”我说,随后,又回过头来看向盘林,“你为什么要帮我?”
盘林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你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那可是经由天道认可,哪怕到了界域里依然有效的契约。”
“只要我帮你救出阿墨,你们俩其中之一就要定期供血,助我长生。”
“我为血修,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为了变得更强,然后活下去啊!”
她的言语越发激动,紧接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猛然扩散开,那是将死的征兆。
“什……”盘林张了张嘴,死死地盯着我。
“但是阿墨若身死,契约便不成立,我可以杀你。”
我扶稳了阿墨的肩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明明知道我多疑,却还做得那么完美。”
“你知不知道完美,才是最大的破绽?”
阿墨身上的生命气息迅速衰败下去,我将她的身体紧紧拥住,不断汲取着这最后一刻的思念。
因为在这之后,我连可以思念的人都没有了。
在这世上,唯一让我心有异动,无法回到正轨上的人,死去了。
盘林捂着不断涌血的心口,眼睛如同一轮血月,她喘着粗气,痛斥道:“你疯了吗!你为了找她,忍辱负重十年,杀了多少人,每日每晚多么痛苦……”
“到底为什么……”
我将怀里彻底没了声息的尸体烧成灰烬,收入丹田,融进火焰之中。只是冷冷看着盘林。
“我或许不聪慧,也或许没什么天分。但我看得出来,谁想对我不利。”
“其实,像你这样的靶子,还有宁孤和焦木那样忠心耿耿的人偶,才是天民想给我看的真相吧——全是受害者的真相。”
“阿墨跟在我身旁太累赘了,可我真的不能没有她,所以……只能让她成为我了。”
盘林近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是震惊我反过来骗了她和她背后的势力,还是震惊些别的。
但总之,她最后只是竭尽全力,对我说:
“宁采薇,你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