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日起,你卸甲归田了,回京师去吧!帮我守好京师家眷。”
白破虏的声音虽然温和,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是他少见地对部下露出一丝温情。
小马倌等人则是庆幸地看向满野,自家队长能有这样一个相对安稳的归宿再好不过。
但满野却是逐渐呆滞,他怎么也没想到侯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从他跟随白破虏再次来到北境的时候,他就没想再回去。
侯爷给了他体面,但却不是他想要的体面。
“侯爷!”满野还想争取,他不想离开战场,不想离开埋在草原上的兄弟们。
“回去吧!替那些回不去的!”白破虏有些伤感,他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们,他们为了大朔的边疆安宁,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在场几人全都愣住,那些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他们全都是背负着自己以及战友的那份在活着。
满野离开的时候,阴山下起了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是上天为满野送行。
一同离开的还有阴山军镇整整一马车信件,通信断绝两三年时间,这些信件承载了太多。
茫茫的雪地上,车队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见证着他在这片土地上的过往。
……
与此同时
户部针对中原几州人口清查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人口清查对于对大朔来说意义重大,甚至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兴衰。
为国之要在于得民多。民多则田垦而税增,役众而兵强。田垦税增,役众兵强,则所为而必从,所欲而必遂。
而这次针对中原的人口清查,主要是清理藏匿人口,也就是黑户、积户以及流户等,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和王清晨预料的大差不差,朝廷这次给出的徙民条件也极其优渥:只要到北境,就分五十亩良田,一年之内能够开垦多少全都造册归属个人,租用农具耕作五年后归个人所有。
针对徙民的风声也逐渐平息,对此感兴趣的人大有人在,毕竟拥有土地对于农民的诱惑实在太大。
尤其是北戎人被大举歼灭的契机,在安全得到保证的前提下,各州想要北上的百姓报名十分踊跃,其中多是刚到分家年龄的青壮,这些人在家都多受排挤。
对于这些生活在中原地区,土地资源相对紧张的小门小户来说,北境的五十亩良田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甚至一些小世家也开始动心。
为了吸引更多的百姓北上,朝廷还制定了一系列的配套政策。
在税收方面,给予移民一定的减免,减轻他们的负担。
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计划加大对北境的投入,修建道路、桥梁、水利设施等,改善北境的生活条件。
这一系列操作都是为徙民加大筹码。
而朝堂之中
随着北境局势的变化,原有的官员体系已经无法满足北境治理的需求,需要选拔一批有能力、有经验的官员前往北境任职。
这些官员将肩负着管理北境、稳定局势、稳固边防、发展经济的重任。
而针对北境收复之地新设官员,也是朝廷争论的焦点。
王清晨在完成了官员最后的考课工作之后,也不得不协助吏部对各地方官员进行调整。
上第升迁,中第平调,下第贬谪。
除了正常的升迁、平调、贬谪外,还有一些特殊的调整情况。
有些官员因身体原因,无法胜任现职工作,会被改任为闲职,让他们在相对轻松的岗位上度过职业生涯的后期。
在祖籍回避方面,为了避免官员在自己的家乡任职可能出现的徇私舞弊等问题,朝廷会将官员派往其他地区任职,以保证政务的公正执行。
还有一些临时派遣的任务,需要官员具备特定的能力和经验,他们会被临时调派到相关岗位,完成任务后再回到原岗位。
这个过程都需要考功司的协助,而这些官员的任免,王清晨也有相当的话语权,这就是考功郎中的权威。
然而,权力的重新洗牌总是伴随着激烈的政治斗争。
各方势力都希望自己的人能够得到这些职位,从而在北境的发展中占据优势。
利益两字此时显得太重太重。
……
“公子,这些时日有数百艘大船往幽州运粮,而民商最远也只能抵达幽州,至于老太爷,听说还在草原上”
郑良手中的四海商行为王清晨打探消息提供了很大便利。
“没别的办法了吗?”王清晨问道。
“最近草原上动乱的很,九边驻军仍在大肆捕杀草原人,若是想要走私的话……”墨涤并不看好。
不说被九边驻军充作军功。
估计即便找到了自家侯爷恐怕也讨不了好。
“最近还有其他消息吗?”王清晨也知道事不可为。
“听说京郊最近有邪祟将要成精,整日雷声阵阵的,裂山碎石好大动静,不过陛下好像已经派玄甲军前去镇压了,也不知能不能镇压了那邪祟”
听着墨涤说出口的坊间传闻,王清晨眉头紧皱。
按理说手雷的相关配方大朔应该已经成熟,那么如此动静那就是陛下在试验新型兵器,比如人间真理。
如今战事顺利完全没这个必要啊!王清晨不解。
“权做奇闻听了就是,洛口港船坞遣散的那些船匠可都收拢了”
为景佑帝建造游船的船匠,在王清晨眼中都是珍宝。
以后无论是在海上掠夺财富还是在内陆进行航运,这些师傅可都少不了。
“按您的要求大多都愿意给我们做工,不过都是些年轻的工匠,真正的大匠都是朝廷的”墨涤说道。
这些小工王清晨早就谋划了,工部大匠为陛下建造游船都是在当地找的学徒,游船建造完毕,试航结束,这些学徒便没了去处。
“不怕,他们不会慢慢钻研就是”
大匠身为匠籍,王清晨是弄不来的。
不过凭他在工部的关系,请他们来讲讲课,教教徒弟还是没问题的。
王清晨有这个信心。
“让郑良去南方找些大匠,银钱不惜”王清晨是真眼馋海外的财富。
以前手段缺缺,现在总算有能力分一杯羹了。
“对了,云霞是不是快该生了,你该抽些时间多陪陪的”王清晨想起了什么,随即说道。
“柴神医说一切都好,预产估计得到过年了”墨涤说道。
“那就好,对了,我师父那怎么样?”
“柴大公子把太医署的职务辞了,如今在南市重新开了济春堂,柴神医现在在济春堂坐诊”
“我怎么不知道?”
“柴神医不让我们告诉你”
墨涤怯怯。
这显然是不想耽误王清晨的前途,毕竟王清晨如今官位越高且愈发忙碌。
“什么时候的事?”王清晨严肃问道。
“中秋之后”看到王清晨脸色不好,墨涤不敢隐瞒。
这都一个月时间了,王清晨竟然丝毫不知。
“可送了贺礼?”
“夫人亲自挑选的贺礼,老爷和老夫人也去了”墨涤赶忙辩解道。
“下不为例”
王清晨淡淡看了墨涤一眼。
这还是墨涤第一次对他有所欺瞒。
而这个眼神也让墨涤清醒许多。
十月
西风已经逐渐冷冽
这段时间朝堂上争论的只有两件事,其一自然是北境的官员任选;其二则是九边的犒赏以及此次战役的功赏。
这些,王清晨全然插不上话,他现在既无班底也无派系,再加上北境自家外公出的风头。
现在几乎所有对北境有意的大佬,都尽量避免王清晨的掺和。
如果他真的有意在北境安插官员,那优势就太明显了。
好在王清晨本就没这个想法。
他现在苦恼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将自家娘亲制作的棉袄让自己外公穿到身上。
正在王清晨为此苦恼之时,侯府却迎来了王清晨始料未及的客人。
再次见到满野的时候,一家人都紧紧围着。
满野端着一大碗汤饼大快朵颐,桌上的小菜也都是白氏二人现做的。
看着满野空空的裤腿,青姨以及白氏直落眼泪,心中的担忧更盛。
“真吃不下了!”满野连连摆手,旁边的三个大海碗已经说明了一切。
“公子”看到王清晨进来,满野手扶拐杖准备起身。
“不必,坐着,你吃你的!”王清晨轻声说道,即便他有太多话想问,也不急于这一时。
“真吃不下了!”
满野从怀中掏出书信递交,也没有坚持,等待着众人的发问。
王清晨则先是将书信说与家人听。
“吾儿白氏、孙儿清晨亲启
见字如晤。
今北境大捷,戎酋授首,阴山草场尽归王化。
陛下圣明,将士用命,此战功成,实乃天佑。
军中诸事皆顺,老夫身骨尚健,每日仍能策马巡边,观塞外风光,颇觉快意。
……
塞外秋已深,天高云开阔,雁阵南飞,不必担忧,家中诸事,吾虽远在边关,亦常挂念。
还有一事,随满野同行伤兵,还望孙儿妥善安置,万勿怠慢,老夫万谢。
另随信附上北地狐裘两件,乃老夫亲猎所制,冬日可御风寒。
待来年春暖,或可归京一叙。
届时再与曾孙讲边关趣事。
勿念。
”
“奶奶,别哭了,刚刚是不是也讲我了!”白氏边听边哭,小文瑾则是呆愣愣听着直到最后才咧嘴笑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别捣乱”源冰是很能体会这种心情的。
毕竟他家中哪个不是一戍边就是数年之久。
“我还没见过外曾祖呢!”小文瑾认真地回想着,不过他收到来自北方的东西却一点不少。
“说不定明年就能见到了!”源冰说道。
这么一场大胜仗,肯定要班师回朝,大加犒赏的。
不过按照其信中意思,恐怕要等到阴山军镇完全成型才能回返。
这估计要等到明年了。
随即,众人也从满野的口中知道了这两年发生的大概。
即便满野和自家外公一样,报喜不报忧,王清晨也能从中听出万分凶险。
也为他们获得的战果而感到震撼。
“对了,信中随你回来的那些伤兵呢?”王清晨想起什么这才继续问道。
“有些半路上回了家里,随我来京的有六十余人,不过都被公子夫人安顿好了”
“我已经将他们都安排在了门口的客栈,酒菜管够,明日将他们安顿在田庄里你看如何?”
“多谢夫人”看源冰已经安排妥当,王清晨并没有多嘴。
接下来众人又询问了一些白破虏的近况,就连小文瑾都热心提问。
“这个给我吗?”看着眼前老人递给自己的两颗硕大狼牙,小文瑾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直直看向自家娘亲。
“说谢谢”
“谢谢爷爷”
“当不起!当不起!”
满野同样眼含热泪,就好像人生已经画上句号一般。
翌日
王清晨直接告假,将这些伤兵全都安置在京郊农庄之中。
这里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其中多是在北境反抗半生的老兵,他们有的有家,有的没家。
不过都不想回去打扰家人的生活。
和自家兄弟一块老死或是最好的归宿。
王清晨一一给他们看了伤兵,直到确认无碍这才放心。
“小公子仁义”直到亲眼看到满野口中说了上百遍的公子,一众伤兵才确信满野所言非虚。
自家公子不仅一表人才,更是文曲星下凡,不仅诗写的好,就连医术也相当高明。
“若是有事,直接来府里找我!”王清晨再三叮嘱道。
“多谢公子”
……
安顿好这些伤兵,王清晨才考虑满野的问题。
“不如继续给我当门房如何?”想起老人以往的疏懒,只觉得那是好久之前的事。
“有酒吗?”
“酒肉管够!”
“有酒就行!”
想起几个兄弟的临终之言,他心中不由苦涩。
怎么福都让他给享受了呢!
两人相视一笑,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青枣巷的宅子里。
那年枣花碎如米,那年少年俊乡里。
……
没人会在意将门门房是一个瘸腿老兵,他流过的血或许比你见过的血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