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自己手头的情报网络尚未真正铺开,李天保又被派去了苏州查探周家旧事,京都的消息如同被掐断了一般,已断了十余日。这信息断绝的滋味,让他如盲人夜行,焦躁不安。
回到福祥楼书房,秦文屏退左右,独自陷入沉思。侯启林此人,老于行伍,行事极为谨慎。
那批甲胄交易,他特意存放在远离防区的秘密仓库,交割也避开了官道。按理说,天衣无缝。就算出事,矛头也不该如此精准地指向他本人。
莫非……侯启林还有其他自己不知晓的把柄被人拿住了?京都的风暴,似乎比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
安宁长公主那边也音讯全无。丁君澜在京都重启顺天楼,多方打点,竟也连公主的面都见不上,甚至太后也难觅踪迹。这种高层集体”消失”的状态,透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找不到人,得不到消息,如同困在蛛网之中,有力无处使,这才是秦文此刻最深的无力感。
正当他绞尽脑汁,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时,书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东家!东家!大事不好了!”牛大满脸惊惶,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秦文猛地从思绪中惊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何事惊慌?!”
牛大指着前楼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前……前楼来了一大群官兵!凶神恶煞的,说……说是奉令来捉拿反贼,指名道姓要见您。”
“反贼?”秦文瞳孔骤缩,霍然起身。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是侯启林案牵连?是军械交易暴露?还是……有人借机扣上了更致命的帽子?他压下翻腾的心绪,厉声问道:“他们要抓谁?要抓我秦文吗?!”
第243章 沧浪惊弦
“不,不抓您。”牛大总算喘匀了一口气,急急摆手,“是柴家,官兵点名要捉拿柴启明一家,说他们是反贼。”
秦文心头一紧,柴家是他费尽心思网罗来的核心匠户,关乎太福祥军械生产的根基。
“来了多少人?”
“黑压压一片,少说几百号!”牛大指着前楼方向,心有余悸,“全被薛书带人堵在沧浪河浮桥那头了,那群丘八凶得很,嚷嚷着要冲过来。”
太福祥作为朝廷敕封的私人领地,享有”非旨不得擅入”的特权。这在大梁虽非独一份,却也足以震慑寻常官吏兵丁。
牛大能提前得知消息,正是有外围眼线见官兵气势汹汹直扑太福祥,飞马报信所致。
“柴家能惹什么麻烦?”秦文皱眉思索,瞬间抓住了关键,“他们是皇家御用匠户,按律只能为朝廷效力……莫非是有人借他们投奔太福祥一事做文章?”
“东家明鉴!”牛大用力点头,“定是眼红咱们接了朝廷甲胄的单子,又得了柴家这宝贝疙瘩!”正说着,一名身着制式皮甲的通信兵疾步入内,单膝跪地:
“报东家!浮桥对岸乃玉城飞骑部人马!为首军官声称奉玉城府衙公文,缉拿反贼柴启明全族归案,要求我们即刻交人。”
“公文?可验看过?所犯何罪?”秦文追问,商人本能让他首先质疑程序的合法性。
“回东家,对方只扬言有公文,却拒不示人。只一味叫嚣交人,态度蛮横。”通信兵愤然道。
秦文眼神一冷。既不按规矩出示公文,又强闯私人领地在前,这飞骑部行事,透着股跋扈和蹊跷。”寒雷!”他果断下令。
“末将在。”寒雷早已闻讯赶来。
“点五十名精锐,随我前往浮桥!记住,披甲执锐,弓弩上弦。”
“五十人?”牛大失声惊呼,“东家,对方可有数百之众!”
秦文翻身上马,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又不是去屠营灭寨,人多何用?是去讲‘道理’的,带多了,反倒显得我们心虚,仗势欺人。”他深知,在私人领地的法理优势下,精准的威慑比人海堆砌更有效,也更符合他”有理有据”的商人处事原则。
寒雷动作迅捷,福祥楼内常备的精锐卫队本就是百战之兵。片刻间,五十名身着精良皮甲、腰佩钢刀、背负复合弩的骑兵已在楼下肃立待命。马蹄声如闷雷,一行人簇拥着秦文,直奔沧浪河浮桥。
还未到桥头,远远便听见薛书炸雷般的怒吼响彻河谷:“再敢踏前一步,休怪薛某刀下无情,此乃朝廷钦封之地,尔等想造反吗?”
只见浮桥对岸,数百名身着杂色皮甲、打着”飞骑”旗号的兵丁正与桥头的薛书及数十名太福祥护卫紧张对峙。对方阵形散乱,兵刃出鞘,显然已尝试过冲击,却被薛书带人死死钉在桥头寸步难进。
秦文勒马停在桥这边,示意薛书过来。
薛书策马奔回,脸色铁青,抱拳道:“东家,这群混账东西,一到前楼不由分说就动手,砸了铺子,抢了柜上刚收的现银,还把冯五哥和几个伙计都捆了,若非属下恰好押运一批铜锭路过撞见,他们怕是早就冲过桥来抓人了。”
“可知对方底细?”秦文声音平静,但眼底已凝起寒霜。劫掠前楼,绑他掌柜,这已不仅是抓人,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劫掠。
“玉城飞骑部!”薛书咬牙切齿,“玉城守备私自蓄养的爪牙,仗着朝廷默许,在玉城地界横行霸道、鱼肉百姓惯了。只是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把手伸到咱晋城太福祥头上。”
“公文呢?”
“屁的公文!”薛书啐了一口,“就凭领头那厮空口白牙!属下以‘私人领地,擅入者死’的律条相抗,他们才稍有顾忌,否则……哼。”
正说话间,对岸一阵骚动。几名骑兵眼见浮桥被堵死,竟打马冲向一侧水流较缓、露出大片沙洲的浅滩,试图涉水强渡!
“东家!快看!他们要绕过来!”薛书急指。
“找死!”寒雷眼中厉芒一闪,动作快如闪电!他瞬间摘下马鞍旁那造型奇特的复合弩,搭箭、上弦、瞄准一气呵成!弓弦震响,一支特制的蓝头红尾弩箭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如同索命鬼嚎,瞬间撕裂空气。
噗嗤。
百余步外,冲在最前那匹战马的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被弩箭贯穿!巨大的动能带着马尸轰然栽倒河中,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水域。马上的骑士惨叫着被甩飞,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扑腾。
这骇人的一幕让其余涉水骑兵魂飞魄散,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恐怖、如此精准、如此遥远距离的致命打击?发一声喊,调转马头,连滚带爬地逃回对岸,狼狈不堪。
寒雷自己也微微一愣。他知道这新式弩箭威力远超普通弓箭,却也没想到竟能一箭毙马。这效果……太震撼了,他毫不犹豫,再次上弦,冰冷的箭头瞬间锁定了对岸那杆高高飘扬的”飞骑”帅旗下的掌旗官坐骑!
“寒雷!”
秦文出声欲阻,却已慢了一步!
咻——!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啸!
砰!
掌旗官胯下的战马应声而倒,帅旗轰然倾覆。整个飞骑部阵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彻底炸了锅。前面的人惊恐万状地向后挤,后面不明所以的人还在往前涌,阵型大乱,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秦文见状,知道寒雷这两箭已将己方的实力和决心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洪亮的声音借助河谷的回音,清晰地传遍对岸:
“飞骑部的人听着!某乃太福祥东主秦文。”
“尔等无凭无据,擅闯私人封地,劫掠商铺,捆绑良民,已是目无王法。”
“如今更欲持械强冲,形同造反。”
“我太福祥受皇恩浩荡,在此开基立业,岂容尔等撒野?”
“现在,立刻,全军后撤三里!”
“让你们主事之人,持公文印信,单独过桥来与我说话。”
“若再敢踏前一步,或伤我太福祥一人一物……”
秦文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冰冷的杀意:
“方才那两匹倒毙之马,便是尔等下场,勿谓言之不预。”
秦文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对岸每一个飞骑部兵丁的心头。看着河中那两匹兀自抽搐流血的马尸,听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弩箭尖啸犹在耳畔,再无人敢怀疑这威胁的真实性。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挤作一团,再无人敢叫嚣冲锋。
混乱中,一个色厉内荏的声音从对岸一堆用作修桥材料的乱石后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心虚:
“秦……秦文,你……你休要猖狂,仗着几件奇技淫巧的兵器就想吓退我飞骑部?做梦,我等奉命捉拿朝廷钦犯柴启明,你包庇反贼,阻挠官差,便是同罪,识相的速速交人,否则大军压境,叫你太福祥片瓦不留。”
这声音虽大,却因躲在石后不敢露头而显得底气全无,更像是一头受伤野兽的哀号。秦文冷笑一声,对方连露脸对峙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躲在石头后面放狠话,其虚实已然暴露无遗。
他不再理会,转头对薛书和寒雷低声道:“稳住阵脚。薛书,你带人守死桥头,擅闯者,杀。”
“寒雷,神弩手盯死对面军官和掌旗的,谁敢冒头,先射马,再射人!”
“是,“两人齐声应命,眼中战意升腾。寒雷更是将冰冷的目光扫向对岸乱石堆,手中复合弩稳稳端起,那尖锐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无声的死亡威胁笼罩着对面每一个敢于妄动之人。
沧浪河两岸,气氛凝重如铁。一边是严阵以待、杀机凛然的太福祥精锐;一边是惊魂未定、进退失据的飞骑部乌合之众。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已被这惊弦之箭,悍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