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诏狱。
冰冷的石壁上渗着潮气,柳曼婷蜷缩在草堆里。
指甲缝里还嵌着前日挣扎时蹭到的泥。
狱卒刚刚再一次提审了她。
那卷宗上的条条人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紧——
她知道,再不脱罪,迟早是个凌迟的下场。
“柳氏,再不画押认罪,休怪本官用刑!”
方才京兆尹的怒喝仍在她的耳边回响。
她瑟缩了一下,也不知想起什么,在草堆中忽然咧开嘴癫狂大笑。
狱卒啐了一口骂到:
“得!又疯了一个!”
“笑吧笑吧,再过几日,上了断头台,你就笑不出来了!”
癫狂大笑的柳曼婷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她笑声一顿,猛地转头,死死盯着狱卒。
狱卒被她看得发毛。
“嘿!敢这样看着我,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狱卒手中拿着鞭子,说着就要去抽上几鞭子。
还没抽呢,就见眼前这疯女人咧嘴露出一口被狱饭磋磨得发黄的牙,声音嘶哑好像又带了几分狠劲:
“我说!我说——”
“那些人……都是将军让我杀的!”
她突然扑在栏杆上,对着外面嘶喊:
“是江城佑!是他让我做的!”
“那丫鬟偷的不是我的东西,是将军收的密信!”
“那马夫撞见的也不是我,是将军与敌国暗使私会!”
“还有那老妈子,将军说她擦脸时摸了不该摸的……是将军亲手递给我那根打死人的棍子!”
她越说越急,唾沫星子溅在栏杆上:
“我只是个妾,敢违逆主家吗?他说留着那些人是祸害,我便只能动手!如今他被天雷劈成了活死人,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的罪孽!你们去问他啊!去问他是不是这样!”
这话半真半假。
确有少数几件事是江城佑授意,却也有大半是她自己下的狠手。
可她赌的是,江城佑此刻躺在将军府的床上,浑身焦黑,只剩一口气吊着,连眼珠都转不动,根本没法辩解。
消息传回将军府时,江家族老们正在正厅急得打转。
江大长老攥着拐杖,指节泛白:“混账!这毒妇竟想把脏水全泼给城佑!”
可骂归骂,他们心里却发虚——
江城佑这些年在边关确有不少阴私,柳曼婷这话真假掺半,真要查下去,怕是要把江家连根拔起。
将军府如今已是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这城佑真是走错一步啊,他就不该跟林氏和离。
如今,江家,怕是要再次没落了。
后院最偏僻的那间暖阁里,锁着才满五月的江暖暖。
这女婴自柳曼婷被带走后,便没哭过一声。
奶嬷嬷抱着她时,总觉这孩子眼神太过沉静,乌溜溜的眼珠转得极慢,落在人身上时,像有黏腻的丝线缠上来,让人后颈发僵。
起初几日还算安稳,直到负责夜里守着暖阁的张嬷嬷,忽然变得不对劲起来。
那日天未亮,值夜的婆子去换班,见张嬷嬷直挺挺地跪在摇篮边,双手机械地拍着,嘴里反复念着:“小姐乖,天凉了,盖好被……”
可摇篮里的小被子早就踢到了地上,张嬷嬷却像没看见,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婆子唤了她三声,她才猛地回神,茫然道:“我……我怎会跪在这儿?”
更怪的是喂辅食的丫鬟元春。
她是前段时间刚刚被换到柳曼婷身边近身伺候的。
柳曼婷打杀了好些个下人后,可能也觉得一次少了太多下人会影响不好,所以换成了暗地里折磨的方式。
元春很不幸运,受了不少折磨,体内被扎了数十根绣花针。
她恨极了柳曼婷,所以照顾江暖暖时总是带着不耐烦。
可自打昨日午后给江暖暖换过一次尿布,元春竟变得对这女婴寸步不离。
有人见她偷偷把自己的月钱塞给管事,只央着“多给小主子买些上好的燕窝”,那语气虔诚得不像伺候,倒像在供奉什么。
府里的护院巡夜时,见暖阁里烛火摇曳。
隔着窗户纸看见三个嬷嬷围着摇篮转圈,步子迈得整整齐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古怪调子。
护院觉得邪门。
刚想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婴儿“咯咯咯”的笑声。
那笑声尖细,像碎玻璃刮过心尖。
他顿时浑身发沉。
脚像钉在地上般动弹不得。
而他没看到的是,婴儿瞥了一眼窗外,笑了,那笑容在婴儿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嘴角咧到耳朵根,露出没长牙的牙龈。
被她“缠”上的元春正跪在地上,机械地摇着摇篮,眼神跟三个嬷嬷一样呆滞。
袖口甚至还沾着早上给江暖暖洗尿布时蹭到的泥——她往日最是爱干净,此刻却浑然不觉。
……
那时柳曼婷正得势,总有人附和,说江暖暖生下来那日霞光满天,定是来旺家的福星
可当接二连三的这些怪事在府里悄悄传开,没人再敢说这江暖暖是“福星”。
流言像被风刮着似的转了向。
“你们觉不觉得,那几次雷劈的地方,都离后院那小丫头不远?”
“我家婆子在将军府当差,说那小主子一哭,府里的猫狗就躁得直撞墙,前儿还咬疯了两个嬷嬷呢!”
“反观林尚书家的那个江晚晚,听说前日林府花园的月季枯了,那小丫头抓着花瓣咿咿呀呀叫了两声,转天竟抽出新芽了……”
“难不成……是咱们弄反了?”
林府里,江晚晚正被林婉如抱在怀里,小脑袋靠在母亲心口,一双小胖手攥着块玉佩。
她尚在襁褓,不会说话,却忽然对着窗外的雷声“咿呀”了两声,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抗拒什么。
林婉如低头亲了亲女儿的软发,指尖触到她后背,竟觉有丝暖意正悄悄漫开。
方才她恍惚看见一缕极淡的黑气从院墙外飘进来,刚挨近廊下,就被女儿身上那点暖意冲散了。
“晚晚不怕。”她轻声哄着,眼底却凝起冷意。
将军府那点怪事,她已从父亲派去的人嘴里听过,江暖暖那孩子……绝非善类。
将军府暖阁里,江暖暖正躺在摇篮里,忽然对着虚空伸出手,像是在抓什么,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嗬嗬”声。
下一刻,林府里的江晚晚眼眸突然睁开,同样伸出小胖手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