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我希望你,真正勇敢起来。”高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墨陌心上最柔软的那处。他苦笑着摇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作为心理医生,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18岁就拿到三个博士学位的天才少女能在瞬间切换“攻防”模式,任何治疗手段在她面前都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任何专家级别都束手无策。
墨陌的睫毛轻轻颤动,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方丽敏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静静躺在通知栏,“小陌,纪禾今天又学会了一首新曲子”。消息后面还跟着一个跳舞的表情包,那夸张的舞姿显然是古灵精怪的宋念雨偷偷拿着方丽敏的手机发的。墨陌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仿佛能透过这小小的电子窗口触摸到两个孩子柔软的脸颊。
“高医生,是不是觉得受挫了?”墨陌笑着抬头,阳光透过她耳边的碎发,在颈侧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金粉。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手机屏幕,动作优雅得像在抚摸钢琴键。锁屏上又显示了多封未读邮件,最上面那条带着舞蹈团标志的小红点格外醒目——是许子洲最新发来的舞蹈视频《破茧》。
高也望着她熟练切换话题的样子,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阳光透过纱帘,在她指尖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是一群不安分的精灵。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心疼,他想起蓝小妍电话说的话——“墨陌去学校任教后,应激反应确实减轻了”。更想起那声叹息,“学长,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能完美伪装出我们想要的‘康复状态’”。
“真拿你没办法。而且一败涂地。”高也故意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阳光在钛金镜框上跳跃,将他素来严肃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意。他注意到墨陌听到“一败涂地”时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高也把墨陌的笔记本递回给她,皮革封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处已经有些卷边。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触感微凉,像是摸到了一片初秋的落叶。这个瞬间太短暂,却让他想起那个雨夜,蓝小妍将浑身湿透的墨陌送进心理咨询中心,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墨陌接过笔记本,指尖在烫金的“m”字母上停留了片刻。这个本子还是方琴珍在她毕业时送的,内页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工整得像印刷体,有些则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记录着她每一个失眠的夜晚。笔记本的扉页上,方琴珍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给小陌,愿你的才华像星星一样永远闪耀”。
“要看学生的功课,你要在这里?还是去哪里?”高也的视线扫过墨陌手腕上那条丝巾——浅绿色的真丝面料下,隐约可见烫伤的轮廓。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子洲的新作品……上次他说的那个现代舞编好了?”
墨陌怔了怔,阳光在她骤然睁大的眼睛里碎成星星点点的光,像是打翻了一盒金粉。她没想到高也会记得许子洲随口提过的编舞计划——那还是暑假前一个闷热的傍晚,高也去舞蹈团接她时,正撞见许子洲赤着脚在排练厅里手舞足蹈,汗水浸透的白色背心贴在背上,兴奋地比划着新舞蹈的构思:这段旋转要像破茧的蝴蝶!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清晨主动提起,像是刻意要在她厚重的心理防线上撬开一道缝隙,让八月的阳光能够透进来。窗外的知更鸟突然唱起歌来,清脆的鸣叫穿过纱帘,为这个充满药水味的空间注入一丝鲜活的生命力。
窗外的知更鸟突然唱起歌来,清脆的鸣叫穿过八月的热浪,像一泓清泉流过干涸的河床。墨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那里有一处明显的折痕——是上周熬夜批改学生作业时不小心压到的。
“等我,我上去拿包包。”墨陌站起身,带起一阵淡淡的橙花香气。这是她最喜欢的香水味,清新中带着一丝甜腻,像是盛夏里突然吹来的一缕凉风。
上楼的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些,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重逢而雀跃。推开卧室门时,八月的阳光正透过纱帘洒落一地碎金,墨陌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床头柜的照片上——那是去年孤儿院周年庆时拍的,方琴珍站在中间,左边是她,右边是木子齐和木子善。照片里的阳光很好,将方琴珍银白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眼角的皱纹都泛着温柔的光。木子齐搂着木子善的肩膀,西装革履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总爱爬树的野小子判若两人,笑容灿烂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墨陌轻轻拿起相框,指尖抚过冰凉的玻璃表面。照片里的细节在阳光下纤毫毕现——那天方琴珍特意穿了她买的那件墨绿色旗袍,盘扣上别着她亲手做的茉莉胸针。木子齐的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显然不习惯这样的正式打扮。墨陌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想起那天方妈妈一直追着木子齐念叨,“都是大律师了,赶紧带女朋友回来给我看看。”而木子善则被方妈妈捏着脸颊,被“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的关切问候唠叨得直往木子齐身后躲。
指尖突然触到相框背面一个小小的凸起,墨陌翻转相框,发现那里贴着一张便利贴——是木子齐的字迹,“小陌,下次带小妍去瑞士滑雪,给你带巧克力”。蓝色的墨水已经有些褪色,边缘微微翘起,显然贴了很久。墨陌的心尖微微一颤,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些字迹,想起那个总是把最后一块糖偷偷塞进她口袋的木子齐。小时候在孤儿院,每次分到糖果,他都会故作嫌弃地说“太甜了”,然后全部留给她和木子善。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更鸟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过,惊落几片泛黄的树叶。墨陌将相框放回原处,指尖在方琴珍的笑脸上停留了片刻。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的故事,却依然明亮如初——就像每次她做噩梦惊醒时,方琴珍轻拍着她的背说的那句话,“别怕,身后有他们。”那些字句仿佛带着温度,穿透时光熨帖着她不安的心。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是木子善发来的消息,“小陌,下周我休假,去红城带方妈妈去体检”。后面跟着三个可爱的表情包,一个比心,一个跳舞,还有一个吐舌头的小猫,像极了小时候那个总爱跟在木子齐身后的小尾巴。墨陌仿佛能看见木子齐发消息时狡黠的笑容,和当年偷吃方妈妈藏起来的糖果时一模一样。
“知道了,我一会回去看看大家的体检都预约了没。”墨陌回复道,拇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片刻,又补上一句,“也督促一下我外公外婆去体检”。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梳妆台上的包包,皮革表面还残留着昨日的体温。包链上挂着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楼下传来高也和陆能低声交谈的声音,偶尔夹杂着瓷杯轻碰的脆响。高也的声音低沉平稳,正在讨论某个病例;陆能则时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布料随着动作摩擦出特有的声响。这一刻,所有的伤痕似乎都被阳光熨帖得平整,只剩下心头涌动的暖意,像冬日里捧在手心的一杯热可可。
看见墨陌下楼时,高也和陆能两人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无数次。高也的衬衫袖口还沾着一点水渍,显然是刚洗过手,透明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陆能的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那是去年高也送的生日礼物,一只抱着蜂蜜罐的小熊。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车钥匙,指尖在空中相碰,又同时缩回,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尴尬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真的不用我们送?”陆能快步走向她,递给她一顶米色遮阳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结实小臂,手腕上戴着那串檀木手串,“外面快40度了。”
陆能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目光扫过墨陌手腕上那条浅绿色丝巾——那里藏着昨天烫伤的痕迹。
“不用,我自己开车过去。”墨陌接过帽子,指尖碰到他手腕上微凉的檀木珠子。她的目光扫过高也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戒痕——那是长期佩戴婚戒留下的印记。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晚上……我可能留在孤儿院那里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看见高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风吹动的蝴蝶翅膀。
车门关上的瞬间,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柠檬清新剂味道。
墨陌系好安全带,皮质带子勒在肩头,触感微凉。她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后视镜里映出高也和陆能并肩而立的身影——高也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镜片反射着刺目的阳光;陆能则抬起手挥了挥,腕间的手串随着动作闪闪发亮。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转角处的梧桐树后。
通往孤儿院的路她再熟悉不过。每一个转弯,每一处红绿灯,都刻在记忆深处。车载音响里放着的恰好是上次舞蹈团演出时的伴奏,大提琴的低音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过她记忆中的每一个夏天。
等红灯时,墨陌看了眼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方琴珍发来一条消息,“小陌,厨房炖了你爱喝的莲子羹”。
绿灯亮起,墨陌轻轻踩下油门。路边的梧桐树向后飞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墨陌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跟着节奏轻轻敲击方向盘。这一刻,所有的伤痕似乎都被阳光熨帖得平整,只剩下心头涌动的暖意,像冬日里捧在手心的一杯热可可。
孤儿院的铁门出现在视野里,漆成天蓝色的门柱已经有些褪色,斑驳的漆皮下露出深褐色的木质纹理。墨陌将车停在那棵老槐树下,树荫刚好遮住前挡风玻璃。远远地,她就看见方琴珍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等着,佝偻的身影被八月的阳光拉得很长。老人穿着那件墨陌去年买的碎花连衣裙,银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像一团柔软的云,发髻上别着那支永远不会取下来的木簪——那是二十年前墨陌用院子里掉落的桃木亲手为她雕刻的。
“方妈妈!”墨陌停好车,推开车门的瞬间热浪扑面而来。她小跑过去,小白鞋踩在碎石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方琴珍转过身,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菊花。墨陌一把抱住这个将她养育成人的老人,把脸埋在她瘦削的肩头。方琴珍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是阳光和肥皂的清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药香——那是常年照顾孩子们留下的风湿药膏气味。
“瘦了。”方琴珍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粗糙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下,那里的青黑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又没好好睡觉?”
老人的声音带着心疼,指腹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墨陌想起小时候每次发烧时,这双手是如何整夜不眠地为自己敷冰毛巾。
“哪有,我睡得可好了。”墨陌笑着摇头,故意眨眨眼睛,挽住老人的手臂往院里走。
“念雨说她又学会了一首新曲子。”墨陌转移话题的技巧娴熟得令人心疼,提起孩子们,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像是融化的蜜糖。
“昨晚呀,我才和那个丫头通过视频。”方琴珍笑着摇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展开的扇面,“弹得可好听了,就是坐不住,弹到一半就要给我看她的新发卡。”
老人模仿着宋念雨手舞足蹈的样子,逗得墨陌笑出声来,“纪禾倒是安静,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坐在琴前一练就是三小时,连水都忘了喝。”
她说着,轻轻捏了捏墨陌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常年练琴留下的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