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顿马丁的员工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有人干脆站了起来,指着台上喊:
“你这是拆了我们的根!阿斯顿·马丁是英伦的骄傲,你要把它搬到东方去?”
苏青云没有立刻开口。
他没有喊停,更没有让安保去维持秩序。
他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周少雄启动了投影幕。
礼堂前方,巨大的白色幕布缓缓放下,机械的嗡嗡声盖过了一瞬间的人声。紧接着,屏幕亮起——
画面上,出现了一张航拍图——山城。
那是一座层叠的城市,山峰与江水交错,云雾缭绕在高楼与长桥之间,立交桥宛如空中的钢铁巨龙,蜿蜒盘旋。阳光从云缝里倾泻而下,落在江面上闪着粼粼波光。
这张照片切换时,背景乐缓缓响起,是低沉的交响乐,混合着流水和汽笛声,像是一场预示着远方征途的序曲。
苏青云指着屏幕,声音里重新带上了那股淡淡的笑意:
“各位,这就是山城——华国西南的一座3d立体城市,江水、山峦、雾气缭绕。它是东方的雾都,和伦敦一样潮湿,冬天一样湿冷。”
有人忍不住笑了:“呵呵,说的天花乱坠?这是想诱惑我们?……”
苏青云点点头:“没错,就是诱惑你们!”
下一张ppt切过去,是街头的热气腾腾的小面、红油翻滚的火锅、被烟火气包围的夜市摊档,还有排队的人群和霓虹闪烁的江畔夜景。
一时间,原本紧绷的气氛被这股扑面而来的市井烟火打乱了节奏。
几个年轻技师低声笑了出来:“这是什么?美食宣传片吗?”
苏青云顺势也笑了:“你们吃了一辈子汉堡披萨,不腻吗?换换口味——小面、串串香、腊排骨、糍粑……每天不重样,哪天你吃腻了,我请你们去华国其他地方游玩,华国美食博大精深!”
他话音未落,礼堂里真的有人笑出了声,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忍不住低声嘀咕:
“说得我饿了……”
但笑声很快又被现实的沉重压了回去。
“吃好喝好有啥用?家呢?孩子呢?房子呢?”
苏青云收起调侃,声音重新沉下来。
“吃喝是小事。更重要的,我在这里,向你们每一个人承诺:只要你们愿意随公司一起去山城——工资,在你们现在的基础上翻三倍!”
这句话砸下去,比刚才那张雾气缭绕的航拍图更像一声惊雷。
人群骤然安静下来。
“三倍?!”
“真的假的?”
原本压抑沉闷的礼堂里,这句话像是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埋藏在人群里的火焰。嘈杂声像潮水般在椅子与走廊之间流动开来,很多人面面相觑,却不敢真相信自己的耳朵。
台上,苏青云直起身子,挺直脊背,竖起三根手指,语气铿锵:“不仅如此,青云科技将为每一位随迁员工提供至少五年的免费住房,子女可直接进入优质学校就读,家属签证、安置津贴、医疗保险、年假补助,一样都不会少,一分都不会省!”
他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这座已有近百年历史的老礼堂里,像是击打在一面面沉睡的铜钟上,敲出让人心惊的回响。
人群彻底沸腾了。有人惊呼,有人不安,有人面露不可置信,更多的人开始低声议论,嗡嗡的声浪在老旧的吊顶下发散、汇聚、碰撞。
坐在第三排的托马斯·布莱恩是车间里的老钳工,头发已经花白,手心还带着常年磨出来的老茧。他一脸错愕地回过头,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年轻同事丹尼尔,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三倍工资,这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啊!我在这厂子干了二十年,从来没盼过涨工资,除了一年一次那点可怜的调薪。我一个月才四千磅,三倍就是一万二,这在伦敦都不敢想啊!”
丹尼尔也愣住了,他不过三十出头,妻子刚生了二胎,房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想给妻子发个短信,又觉得不真实,犹豫地开口:“可是……去华国?要带家人一起去吗?”
一旁更多的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人忍不住附和:“山城在哪儿?听说在西南?离北京上海可远着呢,这一去就是半辈子啊……”
也有人眼睛里已经闪烁着光亮:“可只要钱够多,哪儿不能活?再说,还能带家属,这算是给孩子换条路了。”
台上,苏青云看得清楚。他看见人群里的迟疑,看见那些低声交头接耳,也看见一些本来就对未来绝望的眼睛里重新亮起的火光。但他知道,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食指并拢放在嘴边,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喧哗的人群像被熨斗压过,声音一点点止住。
礼堂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声轻咳与翻动外套的窸窣声。投影幕还亮着,冷光打在苏青云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尊安静却充满力量的雕塑。
“我明白,离开家乡意味着什么。”苏青云的声音不高,却沉稳如钟。“对你们来说,这不仅仅是换一份工作,更是背井离乡,是带着父母、妻儿、甚至宠物,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这种代价,我从不敢低估。”
他走到讲台边缘,缓缓扫视着台下那些或年轻或年老的面孔,一双双布满皱纹、风霜的眼睛,有的直视着他,有的躲闪,有的暗中交换着目光。苏青云心里微微一动,他知道,这些人肩上背负的远比他在数据表里看到的沉重。
“山城,是华国制造业的新高地。但它不仅仅是工厂、机器和流水线。”他的语调逐渐柔和,却更有一种坚韧在里面:“它是一座开放的城市,是一座多元、包容的城市。在那里,你们带去的不只是技术,还有你们引以为傲的工艺和精神。这些东西,不会被埋没,更不会被取代。相反,会有更多人看见你们、尊重你们、感谢你们。”
苏青云停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一位老人。那是查尔斯·沃克,七十三岁,白发,笔直坐着,双手搭在膝头,手指因为长期操作冷金属而微微弯曲。
“查尔斯先生。”苏青云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真切,“过去一百年,阿斯顿·马丁是英伦的骄傲,是传奇。可我希望,未来一百年,它不仅仅是英伦的传奇,更是世界的传奇。而真正把这份传奇带到未来的,不是我,不是董事会,不是机器,而是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
礼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窗外传来风吹动老槐树的沙沙声,仿佛也在见证这一刻。
足足过了十几秒,才有人缓缓举起手。
那是约翰·史密斯,装配车间最年长的工匠之一,从学徒干到工长,守着这里整整三十八年,见证了厂房从辉煌到衰落,也亲眼看着一个个老伙计离开、退休、或者被机器替代。
他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在昏黄的顶灯下显得深刻,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朴实的倔强:“苏先生……您真能保证?我们去了山城,还能继续干老本行?不会被换成全自动机器?不会过几年,就让我们卷铺盖走人?”
这一刻,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个问题,是所有人心里最真实、最尖锐的刺。
苏青云没有犹豫,他走下台阶,脚步坚定而沉稳,一步步走到约翰面前,弯下腰,直到与他平视。
“约翰先生,”他的声音不高,却笃定得像一块沉石,“我向你保证:在我的字典里,最贵的从来不是算法,而是手艺。机器能替代流水线,却造不出灵魂跑车。真正能让一辆车有灵魂、有温度、有与众不同的,是你们的双手。只要有我苏青云在,青云科技在,灵魂跑车就离不开你们。”
约翰与他对视了几秒,眼角的皱纹深了,嘴唇微微颤了颤,最终,他点了点头,像是把心底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放下。
“那我去。”约翰用那双粗糙的手抹了把眼角,咧开嘴笑了笑,“孩子们都大了,哪儿不是活?换个地方,也好。”
他的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子,切开了沉默的空气。
很快,第二个人站了起来,是坐在后排的小个子工人亚瑟,他挠着后脑勺,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大:“我也去!我老婆最喜欢吃辣,这下好了,听说山城遍地火锅,天天吃,吃到爽!”
前排一个中年女工也站起来,她手里攥着包,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却掩不住的憧憬:“我带我孙子去看看中国!他从小就对龙和熊猫着迷,总嚷嚷要坐高铁去看长城……”
“我去!”
“算我一个!”
“要走,咱就一起走!”
人群里像是瞬间炸开了锅,掌声、笑声、交谈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热浪,把那座老礼堂也烤得透亮。有人激动得红了眼眶,有人拿出手机激动地拍照录像,还有人开始用不标准的普通话互相开玩笑:“兄弟们,这下咱得学会用筷子喽!”
掌声如潮,笑声如潮。嘈杂声里,也有些犹豫的低语,却再没有最初那种冰冷的拒绝与死寂。人心这东西,一旦被希望点燃,便再难熄灭。
站在人潮前方的苏青云,望着这群曾在风雨里撑起百年传奇的工匠们,望着他们一张张布满油渍与老茧的手掌高高举起,心里那口气,这才终于轻轻吐了出来。
他知道,这一刻,阿斯顿·马丁的传奇,已经开始驶向新的远方。
……
……
七月的抡敦,海风带着潮湿的咸味,从泰晤士河口一直吹到城市最西端的工业区。
清晨五点,阿斯顿马丁总部的工厂大门前,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上千名阿斯顿马丁的员工,从设计师、总装线工人到老牌技师和工段长,全都背着各自的行李箱,或是手里拎着孩子,或是和家属并肩而立。
清一色的深色工作服在人群里连成一片,像一块尚未切割的钢铁。
旁边,十几辆印着“qUEEN tRANSpoRtAtIoN”字样的英伦老牌运输公司大巴一字排开,司机们在一旁抽着烟,不时低头看表,显得有些紧张。
车队后面,是一列排得整整齐齐的重型平板卡车,车上盖着厚重的防水帆布。再往后,一眼望不到头的装载车队在慢慢驶入,车身上喷着青云汽车和阿斯顿马丁的联合标识,崭新却带着尚未干透的油漆味。
就在工厂正门口,临时搭起的简易主席台上,苏青云一身深色风衣,神情冷峻地立在那里。
他没有带扩音器,只有最简单的无线麦。身后站着周少雄、江风辰,还有几位跟随他多年的青云科技技术骨干。
台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风吹起他衣角,苏青云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远处停在希思罗机场专属停机坪上的两架包机——巨大的A380客机,洁白的机身在晨光下闪着冷光。
那是他为这场迁徙准备好的第一批空运。
“各位……”
苏青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划开了黎明的潮湿空气。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不舍得离开这片土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有几个白发的老工段长忍不住低下头,嘴里喃喃着什么。
“我也明白,你们有人家在这里,有人孩子还在抡敦的学校读书,有人习惯了这条河,习惯了这家百年工厂的每一道门,每一块地砖。”
苏青云停了停,目光陡然一冷。
“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
“从今天起,这家百年工厂属于青云,属于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更广阔的未来。”
“阿斯顿马丁留在这里,只能是一个古董,而我要把它,带去山城,让它活下去、跑起来、走到全世界去!”
人群里,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一个戴着工帽、胡子花白的老技师抬起头,声音嘶哑:
“苏先生……我们真的能习惯那里吗?我们从没离开过英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