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中间,灰蓬马车内。
少女身侧的陶罐突然传来急促的撞击声,泠泠水音不绝于耳。
她倏然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停车。”
赶车的兵卒当即勒紧缰绳,偏头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掀开车帘,目光锐利地扫向内侧山崖:“传话给侯爷,山上至少有百人埋伏。”
兵卒脸色骤变,他虽不知车内女子身份,但一路行来,侯爷对其颇为礼遇。他正要示意同伴传讯——
“咻——”
一支羽箭破空袭来,挟千钧之势,瞬间将兵卒射穿!箭镞深深钉入车身,铮鸣不止。
“敌袭,结阵。保护侯爷!”
数名副将拔剑高呼,声震山谷。
训练有素的将士临危不乱,迅速组成防御阵型,将震北侯护在中央。
震北侯面覆寒霜,取过副将手中长弓,挽弓搭箭,瞬息间连发三矢。破空声过后,远处山崖上应声坠下三道黑影。
张副将拱手请示:“不过是群土匪,侯爷,末将这便去剿了这群乌合之众!”
震北侯抬手制止,声音冷峻:“先护好褚小姐。”
话音刚落,数百支利箭如暴雨般从高处倾泻而下,几乎同时,两侧山林中杀声震天,数十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轰然滚落,将前后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震北侯握紧长弓,目光如电扫过两侧山体——这绝非寻常土匪的阵仗。“列圆阵,弓手准备。”他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清晰可辨,“今日,便让本侯看看,是谁这么大的手笔。”
密林深处。
郑山眯眼盯着下方那辆灰篷马车,低声道:“侯爷来信,震北侯此行豫州真正目的便是为了马车上的一名夷族少女。周娘子,下方有我们的人接应,我率兄弟们主攻,你负责拿下马车,切记,侯爷吩咐过务必留活口。”
周娘子嘴里衔着一根茅草,手中玄色长弓已满弦待发。
她略一颔首,箭矢已离弦而去!
破空声骤起,那支羽箭精准贯穿马颈。骏马长嘶倒地,车厢随之倾覆,扬起一片尘土。
几乎在车厢触地的刹那,郑山蒙上面巾,如猎豹般纵身跃出林间,一声暴喝:“动手!”
明舞正要提剑跟上,却被周娘子一把按住。
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你就跟在为师身边,夫人此令并非真要取震北侯性命,用不着我们拼命。”
车厢内,少女在颠覆瞬间一手护紧陶罐,一手死死抓住窗框。待车身定住,她非但没有离开车厢,反而盘膝蜷身,自袖中抽出匕首划破指尖,将血滴入罐中。
面色迅速苍白下去,随即她翻手取出一枚薄薄的叶片含在唇间。
车外杀声震天,双方如两军对垒。然而不过片刻,震北侯一方已折损数十人。
周娘子正欲挽弓补箭,耳边忽飘来一阵模糊乐声,音调奇异,闻之,气血竟隐隐翻涌。
不待她向徒弟示警,整片山林突然躁动。
蛇虫鼠蚁疯狂涌出,官道上竟不知何时已出现数百条长蛇,咝咝盘旋着冲向交战双方!
明舞大惊失色,慌忙从怀中掏出几包药粉:“师父,徒儿临走时从香薷那要了几种药粉,有驱毒虫......”
话音未落,一条青纹毒蛇悄无声息地游至她脚边,正欲昂首攻击,周娘子手起弓落,精准地挑飞数丈之外。
“别慌。”
周娘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越来越多的蛇群,“寻常驱虫药对这些受音律控制的毒物未必有效。”
她反手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却非射向人群,而是呈三角之势钉入身前地面,随即取出一枚黝黑哨符含入口中。
“捂住耳朵。”
短促刺耳的哨声骤然响起,不似乐声般惑人心神,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锐利回响。
原本不分敌我、见人便咬的蛇群动作明显一滞,前排数条竟互相撕咬起来。
马车内的少女遭到反噬,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一只浑身赤红如壁虎状的毒物自陶罐内沿爬出,“嗖”的一声蹿至少女颈部,狠狠咬了下去。
马车外,曾经在豫州境外救过秦宝莲的那名兵卒,正一步步逼近车厢。他刚持剑挑开车帘,毒物眼中竟闪过拟人般的阴狠,倏地化作一道赤影,死死咬住他持剑的手腕。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兵卒吃痛,猛地甩动胳膊,毒物被甩落在地。
说来也巧,周娘子一手提着明舞,几个起落掠回官道站定。见此情景,她手腕一翻,一枚暗器破空而出,正好钉在毒物上。
那毒物瞬间断成两截,墨绿色的汁液溅在地上,滋滋冒着白烟。
“不!”
少女凄厉呼喊一声,随即晕厥了过去。
数丈之外,震北侯远远目睹到这一幕,目眦尽裂。他心中泛起急色,也是当真果决狠毒,几乎没多想便挽弓搭箭,利箭破空,直取少女心口。
周娘子距车厢太远,救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羽箭 “噗” 地没入少女胸口。
少女身体微微一颤,顷刻便没了气息。
周娘子与远处的郑山遥遥对视,两人默契点头,随即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震北侯下令追杀,郑山纵身而起,利落地撕下一片衣角,只来得及俯身将断成两截的毒物迅速收起,同时一把拽起那名中毒的兵卒,几个腾挪便隐入密林深处。
张副将提剑欲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山谷寂静。
震北侯抬眼望去,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只见一支轻骑疾驰而至,为首之人白袍银鞍,眉目清朗,正是大理寺少卿之子许逸昭。
“张副将,”震北侯声音低沉,隐隐透出不安,“速将马车内痕迹抹去。”
吩咐完,他轻夹马腹,面上依旧是从容之态,径直迎向那支渐近的队伍。
张副将当即会意,一名亲兵快步上前,火星溅落车厢,烈焰瞬间升腾......
......
自周娘子离开那日起,云夫人的心便再未安宁,尤其是这日,她刚准备出府参加宴会时,收到一封唐显写来的密信。
信中提及,震北侯奉命去往豫州剿匪安民,但那些匪患实则皆是早已在册上报阵亡的兵卒,人数近八百之众。
更令人胆寒的是,信中提到豫州灾情最惨烈时,曾有人暗中大肆收买不足周岁的婴孩,而这些幼儿最终尽数落入一名夷族少女之手......据安插在震北侯府的内线密报,那少女正藏身于匪众盘踞的深山之中。
云夫人脸色骤变,当即吩咐魏妈妈:“递帖子入宫,宴会不去了。”
一个时辰后,会宁殿。
孟姝得了信,片刻没有耽搁,立即带着绿柳往纯贵妃宫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