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蒙学堂的筹备在叶明的支持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宋应文负责遴选蒙童(首批只收了十二名年纪在八到十二岁、心思灵巧的工匠子弟),并编纂《千字文》简化版作为识字教材;
林文博则全身心投入,将《基础算学启蒙》修订版打磨得更加浅显有趣,他甚至别出心裁地编了几首朗朗上口的“算学口诀”,方便蒙童记忆。
叶明特意将蒙学堂设在格物院一个相对独立、采光良好的小院内,粉刷墙壁,定制了矮桌和坐垫,营造出不同于传统私塾的宽松氛围。
这一切,都在低调中进行,并未大肆宣扬。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家及其关联势力,在商业窃密、学术诋毁效果不佳后,开始了新的动作。
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更“正统”、更难以辩驳的路径。
这日朝会,一位素以学问渊博、清流自居的翰林院学士,出列上奏。
他并未直接提及叶明或格物院,而是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论述“学问之根本,在于明心见性,恪守圣贤之道”。
进而话锋一转,痛心疾首地指出:“近来市井之间,有所谓‘新学’流传,标榜‘实用’,妄改数符,摒弃珠算筹算之古法,更有甚者,鼓吹‘工匠之术’可登大雅之堂。此风若长,恐动摇国本,使士子舍本逐末,鄙薄经义,长此以往,圣学不存,人心沦丧矣!”
这番言论,站在道德和学问的制高点上,立刻引来了几位同样持保守立场官员的附和。
朝堂之上,顿时弥漫开一股对“离经叛道”之事的忧虑氛围。
端坐龙椅上的李云轩,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下方,在垂首肃立的叶明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并未立刻表态。
下朝后,叶明刚回到兵部衙门值房,李君泽便急匆匆赶来,屏退左右,脸上带着愤懑:“明弟!你可听到今日朝会上的言论?简直是胡言乱语!他们不敢直接说你,便指桑骂槐,用这等大帽子压人!”
叶明请太子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凉茶降火,神色依旧从容:“表哥息怒。此乃意料中事。他们见直接攻讦无效,便转而攻击‘新学’本身,试图从根源上否定我们。这恰恰说明,他们开始害怕了。”
“害怕?孤看他们是冥顽不灵!”李君泽余怒未消,“难道就任由他们污蔑?明弟,你可知如今国子监和一些书院中,已有博士、学生受此言论影响,对格物院和《算学启蒙》颇有微词?长此以往,恐不利于新学推广。”
叶明沉吟片刻,道:“表哥,对方占据‘道统’高地,我们若直接与之辩论何为正统学问,正中其下怀,陷入无休止的口舌之争。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实效’。”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他们可以批判‘格物数字’非正统,却无法否认它能更快更准地核算钱粮;”
“他们可以鄙薄工匠之术,却无法否认‘瑾车’能省力,‘新纸’能利教。我们要做的,不是去争辩,而是让更多的事实说话。”
“你的意思是?”太子冷静下来,若有所思。
“请表哥助我两件事。”叶明正色道,“其一,请殿下在合适的场合,比如东宫讲学或召见年轻官员时,不经意间提及算学于经世致用之重要,甚至可让他们现场用新旧两法计算同一难题,高下立判。其二,格物院蒙学堂不日将开课,我想请殿下……在开课那日,偶然路过,入内一观。”
李君泽眼睛一亮:“你是要让孤去给蒙学堂站台?以此表明东宫的态度?”
“并非明目张胆的站台。”叶明微笑道,“只是‘偶然’路过,好奇一观。殿下身份尊贵,您的偶然之举,其意味,自会被人解读。这比我们自己去辩解,有力得多。”
太子抚掌笑道:“好!就依明弟所言!孤倒要看看,那些腐儒,见到孤对蒙学堂‘感兴趣’,还敢说什么!”
数日后,格物院蒙学堂正式开课。
清晨,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洒在干净明亮的学堂内。
十二个穿着干净但打着补丁衣裳的孩童,有些拘谨又充满好奇地坐在矮桌前,面前摆放着笔墨和崭新的《基础算学启蒙》(黄草纸印制版)、《千字文》简化版。
宋应文和林文博身着整洁的儒衫,站在前方。
宋应文气质儒雅,先温和地讲了课堂规矩和识字的重要性;林文博则显得有些紧张,但当他开始讲解第一个“格物数字”时,那种对学问的虔诚和热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他用生活中分饼、数棍子的例子来解释“1、2、3”,引得孩子们瞪大了眼睛。
课程进行到一半,学堂外传来些许动静。
只见李君泽身着常服,带着两名随从,仿佛信步闲游般走到了小院门口。
“哦?此处何时设了学堂?倒是别致。”李君泽故作惊讶,在宋应文和林文博慌忙出迎时,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孤只是路过,听闻此处书声琅琅,心生好奇,进来看看。二位先生继续,不必管孤。”
他饶有兴致地走到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真的就像个旁听生一样,看着林文博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听着孩子们用稚嫩的声音念着“格物数字”。
太子的到来,让宋应文和林文博更加紧张,却也更加卖力。孩子们虽然不认识太子,但见先生们如此恭敬,也知道来了大人物,个个挺直了小腰板,听得格外认真。
李君泽听了一会儿,尤其是当林文博用一道“分果子”的应用题,引得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举手,用刚学的竖式计算时,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甚至在课后,走到一个算得最快最准的孩子面前,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鼓励了几句,还赏了一把宫里的糖果。
太子“偶然”参观格物院蒙学堂,并表现出赞赏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特定的圈子里传开。
那些原本受保守言论影响,对“新学”持观望甚至抵触态度的人,开始重新掂量。东宫的态度,无疑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与此同时,叶明指示墨痕,将蒙学堂上课的情形(剔除了太子部分),以及孩子们认真学习、运用新知识解决简单问题的场景,通过可靠渠道,悄然散播出去。
没有高调的宣传,只有朴实无华的记录,反而更显得真实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