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那套“威逼利诱”加“分化瓦解”的组合拳,开始如同精准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看似凝滞的局势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户部右侍郎叶风亲自坐镇,召见了漕运司孙主事及几位相关官员。
他没有疾言厉色,而是将王账房精心核算的“过渡补贴”细则与沿河新码头、仓廪的扶持构想摊在了桌上。
“孙主事,诸位,”
叶风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北境试点,乃陛下关切之事,关乎边军稳定,不容有失。本官深知漕运维系不易,数千漕丁生计更是重中之重。”
“故而,户部拟定了此份细则,沛城、武定两仓因此次改道所减收之数,可由朝廷补贴五成,为期一年,以作缓冲。”
“同时,新线路上这几处码头,朝廷亦会拨款扶持扩建,届时新增的转运事务,还需倚仗诸位。”
他手指点着地图上那几个被圈出的地点:“漕运之利,在于通畅与效率。若固守旧路,坐视损耗,长远来看,于国于民,于诸位之前程,皆非益事。还望诸位权衡利弊,助本部将此试点推行下去,亦是给朝廷,给陛下一个交代。”
孙主事看着那白纸黑字的补贴细则和清晰标注的新码头位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原本打算以“漕丁生计”为盾牌,软抵抗到底,没想到对方不仅算清了他的底牌,还给出了真金白银的补偿和未来利益的画饼,更让他心惊的是,叶风最后那句“给陛下一个交代”,以及那看似随意提及的“前程”二字。
与此同时,李君泽在朝会上,果然依计而行。
讨论到南方税粮转运损耗时,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北境新法试点,旨在革除积弊,减少损耗。望相关各部,务必倾力配合,若有推诿掣肘者,恐负圣望。”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工部和漕运司几位官员的面庞。
压力,无声无息地传递开来。
另一边,京城西市沟渠工地。
当那几个地痞再次晃悠到附近时,发现工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精壮的汉子,虽穿着普通百姓的短打,但那挺直的腰板、锐利的眼神以及无意中挽起袖子露出的结实小臂上的伤疤,都透着一股子行伍煞气。
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那几个地痞。
地痞们欺软怕硬,被那眼神一扫,顿时觉得脊背发凉,讪讪地退远了,再不敢靠近。
而鲁衡那边,也严格按照叶明的指示,让陈记工队精准清理施工区域。
当隔壁那家闹得最凶的绸缎庄掌柜再次跳出来指责时,鲁衡不卑不亢地出示了官府划定的红线图,并表示若再有异议,可一同去京都府衙理论,并“好意”提醒对方,待沟渠修好,环境改善,他这铺面的租金怕是都要涨上三成。
那掌柜看着旁边那几个煞神般的汉子,又掂量了一下鲁衡的话,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缩回了店里。
硬的立了威,软的给了路。漕运司那边,孙主事在权衡了几天,又私下打听到太子确实在关注此事后,态度终于软化,开始“积极配合”王账房,重新协调船只、规划路线。
虽然过程中依旧少不了些小绊子和“技术性困难”,但至少,北境军粮“直达分拨”的试点,总算磕磕绊绊地启动了第一步。
第一批试点粮船,在拖延了十余日后,终于驶离了原有航道,朝着新的目的地缓缓而去。
西市沟渠工程,则在陈记工队和那几位“休沐老兵”的共同努力下,进展迅速,效率远超以往官督官办的模式,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新鲜事,也吸引了不少其他工行暗中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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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在看似不可能的地方,被硬生生凿开了缝隙。
叶明收到各方反馈,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早该如此”的冷静。他深知,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阻力还在后面。但至少,他证明了,旧有的利益壁垒,并非坚不可摧。
公务稍歇,他记挂着妹妹叶瑾对算学的兴趣,便抽空去了趟国子监,找到那位讲授“算学初步”的博士,询问是否有更浅显易懂、适合初学者的入门书籍。
那博士见是叶明亲自来问,受宠若惊,连忙翻箱倒柜,找出了几本自己早年编纂的、用于蒙童启蒙的算学手稿,虽粗浅,但胜在由易到难,脉络清晰。
叶明如获至宝,带回府中给了叶瑾。叶瑾果然欢喜不已,捧着那几本略显粗糙的手稿,看得废寝忘食,遇到不解之处,便等叶明回府后缠着他问个明白。
这一日晚膳后,叶瑾又拿着书跑来书房找叶明。
“三哥,这道‘鸡兔同笼’之题,我用你教的‘假设法’算了半天,总是不对,你快帮我看看!”
叶明放下手中的公文,接过书,一看题目,不由得笑了。这正是那道经典的“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他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引导着叶瑾:“你先假设笼子里全是鸡,那么应该有多少只脚?”
叶瑾掰着手指算:“三十五头,全是鸡的话,就是……三十五乘以二,七十只脚。”
“可现在实际有多少只脚?”
“九十四只。”
“多了多少?”
“九十四减七十……多了二十四只脚。”
“为什么会多出二十四只脚呢?”
叶瑾歪着头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啊!是因为我把兔子也算成鸡了!每只兔子比鸡多两只脚!多出来的二十四只脚,就是……就是有十二只兔子被算成了鸡!”
“对咯!”叶明赞许地摸摸她的头,“那鸡有多少只?”
“三十五头减去十二只兔子,就是二十三只鸡!”叶瑾兴奋地拍手,“我算出来啦!”
看着妹妹因为解开一道难题而焕发出光彩的小脸,叶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种纯粹的求知之乐,这种逻辑思维被点亮的瞬间,比他之前在朝堂上取得的任何一场胜利,都更让他感到满足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