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竞文见了赵楷,此时变得战战兢兢。
御史台的人三天两头会来找他配合调查,问东问西,赵楷不胜其烦。可表面上,他仍要十分配合,因此憋了一肚子火。
赵楷倒是个稳重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他也从不对属下发火。
越是如此,属下们反而越怕他,张竞文也从不敢在赵楷面前有丝毫乖张。
汇报完了张明义的书信,赵楷依旧是面色不改。
“明义兄啊,明义兄。”赵楷喃喃道。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里似乎闪过泪光。
或许他是在重温故人旧情,又或是在感慨物是人非。
总之,张竞文不敢打破这淡淡的伤感。
“明仪兄,到底竟还是你帮了我。”赵楷自言自语道。
“殿下,所以你是答应了见他。”张竞文这才敢问。
“见,一定要见,我是想会会这个李真金。”赵楷又说。
之后赵楷命令张竞文道:“别忘了,你还有你的差事,查一查,他的这封信是怎么来的?另外,包括他们的手里还有什么证据?这些所谓的火神还捏造了什么?一一都去查。”
“什么证据,是指科场作弊?”张竞文又道。
话刚出口,张竞文便知失言。
“不用紧张,说什么都行,随他们去捏造,清者自清。至于你,该让你知道的我自会让你知道。现在,你要查清楚证据来源。”赵楷又道。
张竞文不敢再问。
赵楷随后又对张竞文耳语了一番,之后张竞文行礼告退了。
赵楷现在被调查,按理说哪里也不能去。因此要见真金,很是麻烦。最后他找了一个文玩铺子相见。
铺子在大相国寺附近,这一代最是人脑,是最出名的综合性市场,每月还有五次庙会,
文玩铺子除了销售文房四宝之外,还兼营书画。
如今,这铺子里便摆放着几幅山水画,青绿山水,赏心悦目。
“我不喜画山水,我喜欢画人物,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画得像了还不够,能把人的心思画出来才罢休。多有意思,一千个人,便是一千个心思,每个都不一样,人物才是值得画的不是吗?”赵楷笑道。
真金不懂画,跟随进了内间,坐下之后,便答:“请殿下指教,人心隔肚皮,这还能画出来?”
“别人不能,我能。要是往常,我的画应该会摆放在这铺子最显眼的地方。”赵楷又笑了,他的笑里没有遗憾,没有愤怒,满是冰冷。
真金被这笑冻住了,又直奔主题道:“殿下,怕是有时候就算是能画出人心,也不一定对得起人心吧。哪怕是年少知己,哪怕是同年好友,哪怕惺惺相惜,哪怕是同舟共济。狼来了,照旧要跑。浪来了,舟依然会翻。我在想,张明义掉进水里的时候,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他的同船挚友?”
“很少有人敢反问我。”赵楷说道。
“不是反问,是请教。”真金有些紧张,但仍然不卑不亢。
“我答不了。”
“一个人可以不顾家小的安危,宁愿舍命也要坚持的原则是什么?坚持的事情是什么?我一直很好奇,我也很好奇,当初那个想让他破坏原则的人,又是什么感受?”真金叹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妄断。”
“我没有妄断,我只知道张礼善也死了,这家人全死了。人之常情,不是被逼到份上,没有人会去找死。”真金的语气中多了质问。
赵楷思考了一会,他应该愤怒吗?不该。
“我可以答应你,把信我给我,我会让张竞文配合你去追查火神。”赵楷无意再与真金纠缠。
“好的。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说。”
“大火。我想知道,张明义的死是不是因为大火?”真金不再掩饰,直戳要害。
赵楷愣了一下,仍然不语。
“一场大火,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家破人亡。你说,真的有人会这么狠心?”真金又问,想把言语变成刀子,刺向赵楷。
赵楷还是不语。
真金又说:“你会这样做吗?”
“我听不懂你说些什么。”赵楷仍然是稳坐不动,说话滴水不漏。
真金说了很多,仍然无法动摇赵楷分毫。他不免感到心惊,可想赵楷此人城府极深,心思缜密。
赵楷终于开始反击了,他又道:“我只是听说送水工出身的李真金又熊心豹子胆,天不怕地不怕,今日见你倒觉得你是胆大的,不过胆子太大了,不自量力。要知道,无论怎么查,脏水怎么泼,我还是郓王,你以为一封信便可以置我于死地?”
“信是不可以。可是大火的真相终究会大白天下。难道这也不行?”真金又道。
“见了你,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得没有人喜欢你。无妨,你好自为之。”赵楷又道。
“信既然不能怎样,我还是会给你。”真金还是把信留下了。
离开之前,真金又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人可以颠倒黑白,偷天换日。”
真金离开后,赵楷的心突然有些慌了。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这话似曾相识。
响了许久,他想起这话好像张明义也曾说过。
张明义还说:“不要与白争白,更不要与黑争黑,你是谁,你做什么,上天会看到,百姓也会看到。低头做自己的事,不要抬头与别人争。”
这话张明义说过很多遍,赵楷没有听进去。
此时,他确实慌了。
他竟让真金的话威胁了,又或者说他让张明义的话威胁了。
赵楷到了文玩铺子的柜台前,又突然怒道:“谁让你把我的画摘下来的?”
“殿下,不是你交代……”店里的掌事慌道。
“挂上去!”
店主连连称是。
赵楷很少如此失态,哪怕是对一个小小的文玩铺子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