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自己会慢慢忘记芊落的一切。
恐惧自己会变成“没了芊落也能好好过”的人。
恐惧有一天提到她,会像在说一个陌生人。
她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仿佛她曾站在我们阳台下,亲眼见过芊落摘薄荷、见过我们一起煮咖啡,甚至亲耳听过我们拌嘴。
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浸湿了衬衫的边角,贴在皮肤上黏腻得难受。
连肩胛骨都透着股冰凉的寒意,像有冷风往骨头缝里钻。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干涩得发疼,舌尖抵着上颚反复碾磨,连口腔里都泛起苦味。
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气息都稳不住,尾音还带着没忍住的颤音,像被风吹得变了调。
“你怎么……怎么知道这些?这些事……除了我,只有芊落的几个同事知道,而且没人会记得这么细。你到底是谁?
和芊落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们?”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疯跑,乱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越理越乱。
是毒贩的报复?可她那张脸太过耀眼,早被镜头反复打磨,连眼角的痣、说话时会轻挑眉梢的习惯都被粉丝研究透彻。
毒贩最忌讳暴露行踪,绝不会让这样的人站在聚光灯下,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芊落的旧识?比如曾经的搭档、线人,或是她没跟我提过的远亲?
可什么样的旧识,能洞悉我心底最深的挣扎,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遗忘”,连我刻意回避的、关于芊落的细碎记忆。
她都能精准点破?难道……她和芊落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近。
近到能知晓我们生活里的每一个小细节,近到能看透我藏在心底的恐慌?
晚风卷着松针的凉意扑过来,带着墓园特有的清冷,吹得我额前的碎发飘起,贴在脸颊上又滑开,却吹不散身上的黏腻冷汗。
我死死盯着辛梓茉的侧脸,连她下颌线绷紧的弧度、耳垂上那颗细小的痣、脖颈处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正仰头望着天边最后一点残霞,那抹橘红像燃尽的火焰,渐渐被灰蓝色的暮色吞噬。
只剩边缘一点微弱的光,映在她眼底,却没泛起半点波澜。
她的侧脸在昏暗中像尊冷硬的雕塑,没有半分情绪,连嘴角都绷得平直。
只有指尖还在轻轻摩挲着酒杯,仿佛我刚才的追问,根本没进她的耳朵,只是被晚风带走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瞥了我一眼,目光在我紧攥口袋、指节泛白的手上稍作停留。
那动作快得像扫过一片落叶,却精准捕捉到我藏在布料下的紧绷,没多追问,随即仰头饮尽杯中酒。
酒液顺着喉结滑下的弧度,在渐浓的暮色里格外清晰,连吞咽时喉结滚动的频率、脖颈处绷紧的青筋都看得分明。
末了还轻轻啧了一声,像是在品余味里的微涩,又像在缓解酒意带来的舌尖发麻。
青瓷酒壶再次倾起,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嘴簌簌往下淌,又将素白的杯子注满。
泡沫顺着杯壁慢慢往下滑,在杯底积了薄薄一层,沾着杯沿那道细浅的纹,像给杯子镶了圈白边。
她始终没正眼看我,侧脸对着墓碑,耳尖还沾着点晚风带起的碎发,鬓角的发丝被吹得轻轻颤动。
却像长了双后眼,洞悉了我藏在暗处的所有小动作,淡淡开口:“把口袋里的报警器收起来吧。
别平白惊动了巡逻的同志——他们夜里在墓园值岗,要绕着整片碑林走好几圈夜路。
风里来雨里去的,有时候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别让他们白跑一趟,不值当。”
我的指尖猛地一顿,攥着报警器的力道下意识松了松,指节的青白慢慢褪去些,却还残留着用力时的僵硬感。
她竟连这个都察觉到了——那是单位统一配发的紧急装置,巴掌大的金属壳子,表面被我摸得有些发亮。
边缘还磕出了个小缺口,按下红色按钮就能直接连通安保中心,连我的实时定位都会同步发送过去。
刚才我被她的话惊得心慌,手指不受控地摸进外套内侧口袋,指节都抵在了冰凉的按钮上。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动作这么明显,更没料到她的注意力会细到捕捉这种藏在暗处的下意识反应。
“我是辛梓茉,”她将酒杯在掌心慢慢转了半圈,杯沿蹭过指腹的薄茧,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像砂纸磨过木头,声音里带着点酒气的沉缓,少了之前的戏谑,多了几分实在的松弛,像卸下了层贴在身上的伪装。
“也是把芊落放在心尖上的朋友,你想问为什么我知道这些琐事,为什么她走后我没露面,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你……
别急,等我喝完这壶,慢慢说给你听,今天天色暗得慢,晚风也凉快,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僵在原地,指尖从报警器上挪开,指腹还残留着金属壳子的冰冷触感。
连掌心都沾了点凉意,像揣了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小冰块。
信吗?一个突然出现在墓园、活在聚光灯下的女明星,说着与芊落有关的私密往事,甚至能看穿我藏在口袋里的小动作。
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固执地说:信她。
这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却像根系扎得极深的植物,在满脑子的慌乱与怀疑里,生出一种奇异的笃定。
她眼里的平静太真,没有撒谎时的眼神闪躲,也没有编造故事的刻意停顿。
连提到芊落时语气里那点熟稔的亲昵,都带着种旁人装不出来的自然,像在说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最终,我松开了手,任由报警器在口袋里安静躺着。
金属壳子贴着裤子,凉丝丝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倒让我混乱的心绪稍稍稳了些。
我太想知道答案了,想知道她和芊落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更想知道为什么那些曾以为刻进骨髓的记忆,会像沙画般被风慢慢吹散——我明明记得她睫毛上落着的晨光。
记得她拥抱时手臂环住我后背的力度,不轻不重,刚好能让我听见她的心跳。
记得她做饭时哼跑调的《后来》,连她切菜时总喜欢踮着右脚尖、切番茄从不削皮的小习惯都没忘。
怎么会突然在某个清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连她笑起来时左边嘴角的梨涡是深是浅,都要皱着眉想半天才能模糊记起?
甚至有次整理她的警服,看到肩章上的两杠一星时竟愣了两秒,才想起这是她熬了几个月、破了五个大案才评上的一级警司。
是她生前最珍视的东西,每次擦警服都要特意把肩章擦得发亮。
晚风带着草叶的潮气漫过来,混着松柏的冷香,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晚桂味。
地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骨头里,膝盖都有些发僵,我下意识地往膝盖上拢了拢衣角。
指尖碰到裤子上的褶皱,才想起这是昨天刚洗好的牛仔裤——以前都是芊落帮我叠裤子,她总说我叠得像团废纸。
我望着芊落的墓碑,顶端的警徽在最后一点天光里泛着冷光,棱角分明。
像她从前蹲守嫌疑人时,那双从未熄灭的锐利眼神,哪怕熬了通宵、眼底布满红血丝,都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连嫌疑人都怕她那股“盯到底”的眼神。
辛梓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壶里的液体以可见的速度减少,从大半壶降到小半壶,再到只剩个底。
琥珀色的酒液越来越浅,最后倒出来时都带着点浑浊。
她喝得很静,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酒杯偶尔碰到墓碑底座的石面,发出“叮”的轻响。
在寂静的墓园里荡开涟漪,又很快被风吹散,没留下半点痕迹,连回声都淡得像错觉,只有松针的沙沙声还在耳边绕。
直到壶底朝天,她晃了晃酒壶,听着里面空荡的“哗啦”声,没再倒出半滴酒。
才将空壶往旁边一放,瓷壶碰在草地上,发出“咚”的轻响,惊飞了脚边一只正在啄食草籽的小虫。
那虫子灰扑扑的,扑棱着翅膀钻进了草丛深处,连影子都没留下。
我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发颤。
像个受了委屈却找不到人倾诉的孩子:“你不是来看她的吗?怎么……连半杯都没给她留?哪怕倒在碑前的石台上也好啊。”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质问太幼稚,太较真,像在计较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可看着她独自喝完整壶酒,连目光都没在墓碑上多停留片刻。
心里那点酸涩就忍不住涌了上来。
辛梓茉挑眉看我,嘴角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眼底却没多少暖意,反倒掺了几分自嘲,连语气都带着点敷衍。
“这家伙哪会喝酒,她以前喝度数最低的果酒都能醉得抱着我絮叨半宿。
不过是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喝几杯罢了,省得被助理盯着念叨‘影响形象’,连喝口酒都要算着热量,烦都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