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芊落没出事,我们也不会有结果?”我哑声反问,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疼。
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玻璃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像火。
胸口闷得发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巷口路灯下,她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我的口袋,指尖冰凉却紧紧攥着我的手。
说“阿芸的手怎么比我还凉,我给你捂捂”,呼出的白气落在我的手背上,暖得像春天的阳光。
冬夜里,她捧着刚买的热奶茶跑过来,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呼出的白气氤氲了眉眼,笑起来像个小太阳。
把奶茶塞给我时还说“我特意让老板多放了糖,阿芸喜欢甜的,喝了就不冷了”。
还有那次吵架后,我赌气跑出去,她红着眼眶追出来,拉着我的衣角不肯放,声音软乎乎地带着哭腔。
说“阿芸,我错了,我们别闹别扭了,我害怕你不理我,我一个人会难过的,没有你我怎么办啊”。
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那些心动的瞬间,那些并肩走在风里、连影子都紧紧靠在一起的时光。
那些以为能牵着彼此的手,从青涩的少年走到白发苍苍的约定,难道都是假的?
那些因为她而加快的心跳,那些眼眶发热的瞬间,那些深夜里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闻着她发间洗发水香味才能睡着的依赖。
那些她喊我“阿芸”时,我心里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甜意,那些我们一起规划的未来。
有小房子,有一只猫,有永远说不完的话,难道全是自欺欺人的幻觉?
“是。”辛梓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可尾音里却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像看着一株在寒风里快要被吹折的草,带着点无能为力的惋惜。
“人定胜天,说起来不过是四个字,写在纸上轻飘飘的,读起来也掷地有声,可真要拗过命数的齿轮,太难了。
那齿轮转得很慢,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这些凡人,就像齿轮上的尘埃,只能跟着它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这世上,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太少了,大多都不是那样的人,也拗不过早就写好的结局。
就像你留不住春天的花,留不住秋天的叶,留不住吹过的风,也留不住要走的芊落。”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连带着眼睛都开始发花。
眼前的辛梓茉、桌上的茶杯、窗外的月光,都变得模模糊糊,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那些原本清晰得能看清细节的记忆,忽然像被抽走了魂魄,芊落的脸、她的声音、她指尖的温度,都变得遥远又模糊。
像抓在手里的沙,越是用力攥,漏得越快,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住。
又像河里的倒影,只要风一吹,就碎成一片,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些和芊落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我太想念她,凭空想象出来的。
我不愿再想,甚至不敢细想——怕再想下去,那些我视若珍宝、以为能珍藏一辈子的时光,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连她的名字都会变得陌生。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辛梓茉,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渗出血丝都没察觉。
手心的疼混着心口的疼,变成了一团密密麻麻的钝痛。
声音里裹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晃动,像暴风雨里的小树苗。
“那你又是谁?又怎么会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些听起来像编出来的胡话,像哄小孩的故事,我凭什么信你?
你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想让我忘了她?是不是芊落的死和你有关?”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底像是盛着整片沉夜的星空,深邃得能吸走人的目光,让人看不清底。
也猜不透她心里翻涌着什么情绪——是同情?是惋惜?还是藏着更深的秘密?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像羽毛,轻轻落在我的心上,却让我更难受了。
书房里的沉默又漫了上来,浓得像化不开的雾,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过竹帘,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谁在暗处低声叹息,又像芊落以前睡不着时,轻轻摩挲我手背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疼,却又带着无尽的遗憾。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漫过眼角的细纹,像投入静湖的第一颗石子,先是漾开浅浅的弧,接着便漫到眉梢。
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跟着轻颤,尾端还沾着点月光的清辉,像落了片细碎的银。
那笑意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我那些藏在眼底的扭捏、攥在手心的动摇。
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在“民国女兵”几个字出口时喉结的细微滚动,早被她看得明明白白。
像看一本摊开在阳光下的旧书,连字里行间被时光浸出的褶皱、被眼泪洇湿的痕迹都瞧得真切。
“我就是我,辛梓茉。”她指尖在红木桌沿轻轻点了点,指甲泛着淡淡的粉,敲出的“笃笃”轻响。
竟和方才青瓷杯底与桌面相触的余韵奇妙地重合。
像在为这场离奇的对话敲着不成调的节拍,又像在帮我数着那些被时光模糊的、与芊落有关的碎片。
“至于为什么知道这些……抱歉,不能说。”
她抬眼看向我,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冬里结了薄冰的深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却能清晰照见我眼底的慌乱与躲闪——那躲闪里藏着对真相的渴望,又裹着对“失去”被盖章定论的恐惧。
“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不想这世间少了位能勘破真相的法医。
你总陷在那些念头里,白天对着解剖台走神,镊子差点夹错了送检的心肌组织。
我听说你上周还因为分神,把病理报告上的‘2024年’写成了芊落出事的2023年10月17日。
那是她最后一次给你发‘阿芸下班记得吃热乎的’消息的日子。
主任拿着报告找你时,你盯着那串数字愣了半分钟,眼圈红得像刚哭过,却嘴硬说‘是打印机墨水晕了’。”
“夜里你抱着她那条米白色围巾失眠,围巾领角还沾着她上次吃火锅溅到的油渍,是你最爱的番茄锅底的颜色。
你舍不得洗,总说那是她留下的‘活证据’,睡前要把脸埋进去闻好久,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来过。
眼睛红得像熬了几个通宵,连楼下早餐店的张阿姨都拉着你手说‘阿芸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以前你总买两个肉包,还要加个茶叶蛋,最近只啃一个馒头。
连豆浆都舍不得加甜,脸都瘦得脱了相,颧骨都突出来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软,像怕戳疼我心上的疤似的。
“你这样拖垮自己,芊落若是知道,怕是要反过来怪我,怪我没早点把话说开,让你在原地打转。
连她最在意的、你那份拿命拼的法医工作都受了影响——她以前总念叨,说阿芸要当最厉害的法医。
要让每个被掩盖的真相都晒太阳,说她以后要做阿芸的‘后盾’,等你加班晚了,回家总有热饭吃。”
话音刚落,她忽然又添了句,语气轻得像风拂过湖面,连尾音都带着点飘忽的软。
却字字像淬了温的针,精准戳中我藏得最深的心思:“况且,你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不是吗?
从我说芊落前世是民国女兵开始,你攥着衣摆的手就松了半分,指节的泛白都淡了些,像卸下了点压了好久的千斤重担。
刚才提到‘你给她棉袄,她还你温暖’时,你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泪珠在里面打转转。
却没再像之前那样急着拍桌子追问‘是不是假的’,只是抿着嘴盯着杯壁的冰裂纹。
像在数那些裂纹是不是和你心里的伤口一样多。
甚至我说到‘定数’,你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什么又咽了回去——你只是不敢承认。
怕一承认,那些和芊落挤在巷口小面馆吃热汤面、她把荷包蛋夹给你说‘阿芸要多吃点,办案子费脑子’的时光。
那些在阳台看星星、她指着最亮的那颗说‘这是我,以后我不在了,它就替我陪着你,你想我了就看它’的约定。
那些在雨里共撑一把伞、她把大半伞都倾向你,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了还笑着说‘我不怕冷’的瞬间。
就真的成了‘还恩’的泡影,连一句‘真心喜欢’都成了自我感动的笑话。”
“唰”的一下,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怎么会观察得这么细?连我自己都在刻意回避、没完全承认的动摇,竟被她一语道破。
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我用“不信”“怀疑”筑起的坚硬外壳,露出底下最柔软也最不敢面对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