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那时的皇兄是爱笑的,笑起来眼角会弯成月牙,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

像御花园里三月初绽的白茉莉,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干净又鲜活。

春日里第一枝桃花开得最艳时,他会提着素色锦袍的下摆。

那时他还未及冠,常穿这样清爽的衣裳,领口绣着小小的兰草,是母后让绣娘用江南新贡的丝线绣的。

踩着晨露跑到我书房,鞋尖沾着泥点也不在意,裤脚还湿了半截,却举着花枝笑得灿烂。

“皇妹你看,这枝的花瓣是粉白的,边缘还有点浅红。

像你昨日吃蜜饯时笑起来的模样,脸颊红红的,像偷喝了父皇藏在御书房的果酒。”

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也不慌,反而伸手戳了戳那湿痕。

“你看,像不像你上次摔疼了哭鼻子时掉的眼泪?”

我气得要打他,他却笑着躲到书桌后,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连他的睫毛都染着光。

晃得我眼睛都软了,手里的尺子怎么也落不下去。

冬日里雪落满阶,他会攥着我的手跑到庭院,雪粒子钻进衣领,冻得我们直跺脚,却还是乐此不疲地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雪人脑袋是圆滚滚的,身子是扁塌塌的,他还从袖袋里掏出个红纸做的鼻子插上,又拔了两根枯草当眉毛。

最后从怀里摸出两颗裹着糖霜的糖葫芦,一颗塞给我,一颗挂在雪人手上。

“这样雪人就不孤单啦,我们也有糖吃,一举两得!”

两人笑得瘫坐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缠在一起,像扯不断的棉线,把我们的影子也织在了一处。

分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我,只觉得连寒风都带着甜味。

直到十三岁那年,父皇开始带着他批阅奏折,那份明朗的笑意,便像被晨雾打湿的宣纸,慢慢洇成了淡墨色的沉郁。

他不再追着我讲书里“烛之武退秦师”的趣事。

不再说“烛之武真厉害,一把年纪还能凭一张嘴劝退秦军,将来我也要做这样有智慧的人,不用动刀枪就能保百姓平安”。

也不再拉着我去看园子里的牡丹开了几瓣,不再比谁数的花瓣多,输了的人要替赢的人抄十遍《诗经》。

从前他总输,却抄得格外认真,字迹比自己的功课还工整。

常常一个人坐在御书房的角落,盯着案上堆得像小山的奏折发呆,眉头拧成小小的疙瘩。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折的封皮,连指甲盖都磨得有些发白。

有一次我路过御书房,透过窗缝看见他趴在案上,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眉眼,手里还握着朱笔,想来是累得睡着了。

父皇站在他身边,轻轻给他披上披风,眼底满是心疼,却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批折。

连我拿着刚画好的风筝喊他“皇兄,我们去放风筝吧,今日风大,定能飞得很高,比上次在御花园放的还要高。

我还画了你最爱的雄鹰图案呢”。

都要隔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应一声,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疲惫,像蒙了层灰的旧锦缎。

“沅禾,皇兄还有奏折要帮父皇看,你自己去玩好不好?

下次,下次皇兄一定陪你去,还带你去吃城南那家你最爱的糖炒栗子。”

可那个“下次”,像被风吹走的承诺,从来没有到来。

我后来才知道,他案上的奏折,有一半是他主动替父皇分担的。

他总说“父皇太累了,头发都白了那么多,我多做一点,他就能歇一会儿”。

可没人知道,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关乎百姓生死、国家安危的政务,正一点点偷走他眼里的光。

变故是从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开始的,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破了我们之间十几年的默契。

连带着那些温暖的回忆,都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只剩下软软的皮,一碰就疼得钻心。

那天我拿着刚写好的关于“轻徭薄赋”的策论去找他,稿纸边角被我摸得发皱,指尖都有些发烫,心里还揣着几分期待。

从前每次我写策论,他都会逐字逐句地看,用红笔圈出不通顺的地方,指出哪里逻辑有问题,哪里用词不够精准。

末了还会笑着夸我“皇妹又进步了,比上次写的‘重农抑商’要透彻多了,将来肯定比我厉害。

说不定父皇会让你当我的‘军师’呢”。

可他正倚在廊柱上,手里转着支玉簪——那是去年我生辰时,他在御花园的梅树下给我寻的,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花瓣上还刻着细碎的纹路,花芯处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像他从前看我的眼神。

他当时举着玉簪,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妹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像这朵梅,娇俏又精神,配你正好。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支,匠人本想给母后,我软磨硬泡了三天。

还答应帮他抄十遍《道德经》才要过来的,你可不能弄丢了。”

可此刻他转着玉簪的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

玉簪在他指间转得飞快,折射出的光晃得我眼睛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他开口时的语气,更是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进我心里,把那点期待搅得粉碎:“沅禾,女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我手里的策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稿纸散了一地,像纷飞的蝶,有的还沾了泥土,变得脏兮兮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愣愣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叫,连廊外的风声都变得模糊。

他抬眼望我,眼底没有了从前的温和,只剩一片陌生的冷意,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更没有了往日的光亮。

仿佛那片曾经盛着星星的夜空,被乌云彻底遮住了:“将来总要嫁人的。

学学女红,练练持家,绣绣帕子、管管账房,才是女子该守的正理。

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权谋算计,是男子的事,腥风血雨的,弄脏了你的手怎么办?不是你该碰的。”

我彻底僵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连眼泪都忘了掉。

从前太傅夸我策论写得有见地时,他总会凑过来,一把抢过我的稿子,笑着拍我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我差点摔倒。

“皇妹的见解比我通透多了,将来定是个能帮父皇分忧的好帮手,说不定还能做我的‘军师’呢。

到时候我们一起辅佐父皇,让宁朝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穿暖衣,再也没有战乱。

让孩子们都能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安安稳稳地读书、玩耍。”

可如今,他字字句句都在将我往深宅大院的桎梏里推,像要把我从他的世界、从这朝堂的边缘,狠狠推开。

仿佛我们从前那些一起读书、一起畅想未来的日子,都是假的,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像一场醒了就没了的梦,连痕迹都留不下。

更让我心惊的是他身上的气息。那股温润如玉的暖意,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殆尽,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滞涩。

像蒙了厚厚一层灰的铜镜,看着便让人脊背发紧,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闷,像要下雨前的压抑。

他站在廊下,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眉眼、鼻子、嘴巴,都和从前一样,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变。

却让我觉得无比陌生,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看不清,摸不透。

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披着皇兄皮囊的陌生人,一个我不知道的“宁沅承”。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储君之位是淬了毒的。

分明是同根而生、朝夕相伴了十几年的兄长,不过沾了几日奏折的墨香,怎么就变得如此陌生?

他眉眼还是从前的眉眼,可那温润里藏着的疏离与冷意,比冬日里刮过宫墙的寒风还要刺骨,吹得我心头发冷。

像被丢进了冰窖里,连指尖都泛着凉,冻得发麻,连呼吸都带着寒气。

我甚至开始害怕,是不是这皇宫里的权力,真的能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连最亲的人都能疏远,连最真的情谊都能磨灭。

我开始下意识地躲着他。

国子监的课,能迟去便迟去,总等他坐定在靠窗的位置——那个我们从前常一起坐的位置。

阳光会刚好落在他书页上,他会帮我把窗帘拉得再开些。

说“皇妹看书费眼睛,得亮堂点,不然将来变成小瞎子,我可不要你这个‘军师’了。

到时候没人帮我出主意,我可要哭鼻子的”,说着还会故意做出委屈的表情。

可现在,我只敢悄悄从侧门溜进去,找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假装认真看《诗经》。

实则耳朵一直竖着,像受惊的兔子,怕他突然靠近,怕再听到那些让我心冷的话。

怕他眼里的陌生把我最后一点念想都打碎,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让他看笑话,也让自己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