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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起身时,稍一拉开距离,不期然对上一双睁得乌溜的眼睛,霍青山心头倏地一跳。

那双眼亮得惊人,眼神咄咄逼人,带着十足质问的含义。

霍青山的喉结滚了两滚,竟一时语塞,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相顾无言僵持了好一会儿,孟呦呦敛眸,视线看向别处,掩去锐利的眸光,也一同掩去眼底就要涌起的失落,她低低闷出一句:“算了,也没指望你能给我个什么说法。”

“本来就是这样!”她猛地翻了个身呈侧卧的姿势,背对着他,只留给霍青山一个背影。“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自受,明知道得不到,却总是异想天开。明知道你不喜欢我,还总是上赶着往前凑。我就是不长记性,就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就是活该!”

她语气忿忿,带着怨怼、委屈和浓浓的自厌。

“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话抛了出去,却迟迟没听到挪动的脚步声。

一直杵在那干嘛?真碍眼。

良久后,身后传来男人微微沙哑的声音:“呦呦,知道你怪我……怨我。”

说着,他好像低下了头来,因为映在薄褥上影子的脑袋一点点塌了下去。

“但是你不要怨自己,不要觉得自己轻贱、觉得自己的行为廉价。你这样我会觉得”……很难过。

听到这里,孟呦呦突然用手捂住耳朵,她抗拒听到接下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眼。

“你闭嘴!”她随手抓起放在枕边的木梳,看也不看就朝身后砸去,“我说了我要睡觉了,你怎么还不走?你听不懂人话吗?”

人只有在极度焦躁不安的时候,才会虚张声势,以此来掩饰内心的胆怯。

不轻贱吗?不廉价吗?

她那天只是发了高烧,又不是烧傻了。她都记得,她全部都记得,记得自己对他说了好几个“很爱很爱”,记得自己说过“再也没办法喜欢上别人了”,记得自己伸出了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然而,到头来他依旧无动于衷。

勇敢和卑微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她鼓励孟呦呦,你要勇敢啊,激励自己不管不顾地去追求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却在期待落空后,还是忍不住咒骂自己不够豁达洒脱——不是事先说好了,这一次不求得失的吗?

之后,又是长久的安静,孟呦呦拿来堵住耳朵的双手自始至终没有放下来过。

期间,男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木梳。

霍青山再次开口时,肩膀彻底松垮下来,浑身的精神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声音也靡靡的:“呦呦,我好像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现在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孟呦呦看不见他的表情,光听声音,她为什么会觉得……此刻的他是那么的无助呢?

软弱的,可怜的,就像个……像个迷路的孩子。

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他四处跋涉,最后走进穷途末路,久久看不见希望,便再也藏不住心底深处堆满的彷徨无措和深深的孤立无援,但就连呼救都显得那么无力。

这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没由来的心头一紧。悄悄的,她松开了压在耳边的两只手。

下一秒,却又觉得好笑,该无助的人不应该是她吗?

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撒娇、耍赖、闹脾气轮番上阵,招式用尽了,最终还是没能要到心爱的糖果。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不敢再向前一步了,我有点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才是真的为你好?我怕我一错再错。”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味道。

孟呦呦听不下去了,她一下翻过身来,顺带从床上坐了起来,冲人大声嚷道:“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有千千万,哪有那么多对与错,我只知道喜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说话时,女孩的鼻子囊囊的:“那我就是喜欢呀!”

“明明心里清楚自己还是会介意你当初为了别人跟我提分手这件事,我可能未来的十年乃至二十年都无法完全释怀,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膈应得不得了,每次都会气得我牙痒痒,恨不得能立刻咬你几口来泄愤。”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往外挤出哽咽的音节:“可我还是……喜欢你。”

人真的可以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吗?

控制得住的,还能叫爱情吗?

人人都有执念,反正横竖是释怀不了,每次想咬人的时候都找不到人,那岂不是更亏吗?

孟呦呦深深呼吸,平复好起伏的气息:“所以,我这辈子最后问你一次,霍青山,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男人在对面的注视下,缓缓抬起了头,满目颓然灰败悉数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再也无处遁形,整个人看上去像棵被暴雪压折的古松,风骨褪尽,了无生气,毕显苍凉。

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让孟呦呦晃了神,她隐约有那么一个瞬间,在他身上看见了一个很沉重的东西,压着他,而他无力与之抗衡。

可她不明其状,那究竟是个什么?待她定睛去瞧,却也没办法看得再清楚一点。

他望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呦呦,如果我只能在这个世界上再多活一天,从明天开始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那今天……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顿了下,他想起补充解释了一句:“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这算是什么问题?

孟呦呦对此似懂非懂,皱着眉想了又想,最后也只落了个半懂不懂,她抬眼反问道:“你呢?如果问题倒置,你是我,你愿意吗?”

像是没想到她会再将问题给抛回来,霍青山愣了下,神情怔住,似在认真思考,也就没有立刻接话。

孟呦呦却像是等不及,先他一步,提前做出了回答:“如果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只能再活一天的时间,而这最后的一天里,我却不能表达我的情感,要把它埋藏在心底、见不了光,再带上它跟着我的身体一起腐烂掉。我会觉得,孟呦呦,你这辈子简直是白活了。”

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质问他“一天就不是时间吗?就应该活活被浪费掉吗?都只剩一天了,难道不更应该加倍珍惜才对吗?”

就在这时,站在床边的霍青山突然笑了下。

这一突如其来的奇怪反应,让孟呦呦一时之间卡了壳,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她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霍青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然后走近一步,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喜欢。”

孟呦呦被他忽东忽西的举动弄得有些蒙圈,卡顿了足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那个问题。

“特别喜欢。”他紧接着又重复一遍。

然后呢?

男人再下一句便是:“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有点久了,我现在该回去了。”

孟呦呦:“……”

孟呦呦不知该作何反应,心情跌到谷底,忽又触底反弹,刚一碰到云端却又骤然停住,居然就这样硬生生挂在了高空。

既然他说要回去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孟呦呦不是不讲形势的人,她闷闷吐出一句:“哦,那你回去吧。”情绪说不上高涨,也并不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