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瞧那口硕大的锅里面，滚烫的汤汁正不停翻滚沸腾着，浓郁的白色雾气滚滚升腾而起，其中弥漫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儿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个一清二楚。
看到这般情形，林夕心里也就大致明白过来为何今天樊哙会如此暴跳如雷了——想必又是因为去找刘季却遭到吕伯无情回绝所致吧？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樊哙那充满怨气和怒意的叫骂声再次传入众人耳朵里。
“直娘贼！这秦法管天管地，连老子宰牲放血都要嘀咕两句！”樊哙一边用力剁着一根粗大的腿骨，一边瓮声瓮气地骂咧着，声音洪亮得震人耳膜。
在一旁帮忙收钱、照应生意的卢绾闻言，只是无奈地苦笑一下，熟练地将几枚秦半两收入囊中，低声道：“三弟，慎言。如今不比往日，小心隔墙有耳。”他身形不如樊哙魁梧，面容也显得更文气些，眼神里总带着几分审时度势的谨慎。
“慎言？慎个鸟！”樊哙眼睛一瞪，声音却不由自主压低了些，“大哥这一躺就是两年多，死活不知！吕伯那老儿看着客气，可把大哥圈在府里，你我想去探望都推三阻四！还有吕雉那小…那丫头，”
他到底把不雅之词咽了回去，“跑去咸阳当什么官，心里还有没有大哥了？我看吕家就没安好心！”
卢绾叹了口气，将一把零钱塞进钱袋：“三弟，话不能这么说。大哥的病来得古怪，若非吕家肯接手照料，凭你我……唉，怕是更难。至于嫂子，她在咸阳，想必也有她的考量。如今这世道，能安稳度日已是不易。”
他比樊哙想得更多，吕雉在秦国有了官身，对他们这些刘季的旧部而言，是福是祸还很难说。至少，明面上，那些新来的秦吏对他们还算客气，没怎么刻意刁难。
“考量？我看她是翅膀硬了！”樊哙犹自愤愤，却也不再大声嚷嚷，只是手中的刀落得更重了些。
市集东头，一个身形高挑、背脊挺得异常笔直的年轻人按剑而立，眉头紧锁地盯着布告栏上新贴的秦律。他衣衫破旧，却浆洗得干净，腰间那把长剑虽然陈旧，但保养得极好。
“韩信，又在研究秦法啊？”一个头发花白，正在摆摊卖竹筐的老头喊道，“你说你，饭都吃不上了，还整天关心这些。”
韩信头也不回，声音清冷：“秦法虽严，但条理分明。上月新颁的《田律》修正案，减免了三成的赋税，你不关心吗？”
老头听后嘴角抽动：“我关心那作甚！有那功夫，不如多编几个竹筐。”
周围几个熟识的摊贩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韩信这人最近出现在沛县，确实个怪人。明明穷得叮当响，却总摆出一副将军派头；明明靠蹭饭度日，却从不低头说软话。
“听说前日又把王婆气得不轻，人家好心留他吃饭，他倒指点起人家儿子的兵法来了，说什么‘布阵如布棋，需观全局’。”卖陶器的老李低声对旁边人道。
“可不是嘛，李铁匠请他修剑，修好了却说人家‘勇力有余，谋略不足’，把铁匠气得够呛，工钱都没给全。”
韩信似乎完全没听到这些议论，他的目光仍牢牢锁在布告上，嘴唇无声地翕动，分析着每条律令背后的军事意义。
看完布告，韩信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几个人，一瞬间几人立刻不满地叫嚷起来。“你这小子走路不长眼啊！”
一个粗壮的汉子怒气冲冲地推了韩信一把。韩信身形一晃，却很快稳住，他眉头微皱，刚要开口解释，那汉子却不依不饶，并示意身边的几个同伙迅速上前把韩信团团围住。
这群人中站出来一个长得贼眉鼠眼、面目猥琐的男子，此人乃是沛县出了名的无赖混混儿，大家背地里都管他叫做癞头三。这家伙整天无所事事，到处惹事生非，尤其喜欢欺负弱小之人，遇到厉害角色则立马夹起尾巴做人。
此时此刻，他竟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伸出食指直勾勾地指向韩信的鼻尖，嘴里还不停地喷出一口口唾沫星子，扯着嗓子高声叫嚷道：嘿！臭小子，你居然敢冲撞本大爷，是不是活腻味啦？不想活命的话就赶紧给老子跪下求饶！否则今天有你好受的！
他这一通歇斯底里的喊叫立刻引起了周围路人的注意，许多人闻声纷纷聚拢过来瞧热闹。
“那边吵吵啥呢？”樊哙停下动作，抻着脖子望去。卢绾也皱起眉头，沛县刚经过政权更迭，任何骚动都让人心生警惕。
林夕也被人群吸引，现在沛县可是属于秦国了，万不能生出乱子，林夕急忙下楼，跟着人群，准备去看看，万一有人惹事，自己也能帮忙拦一拦。
路过樊哙的狗肉铺子前，林夕笑着与二人打招呼，顺嘴问道：“樊兄弟，卢兄弟，可知何事如此喧闹？”
两人回头，只见林夕从容不迫的走至两人面前。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锦缎长袍，外罩玄色狐裘，头戴玉冠，腰缠锦带，俨然一位气度雍容的富商。
“林兄弟！”樊哙招呼道，“你来得正好，也不知前面闹什么幺蛾子。”
林夕走到近前，目光也投向人群汇聚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走，一同去看看。”
三人随着人流向前，很快便看到了骚动的中心——一群穿着流里流气的无赖少年，正围着一个年轻人肆意嘲弄。
看到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癞头三越发得意起来，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嘿，你们这些家伙都给老子听好了啊！本大爷我可是认识这小子，他呀，名叫韩信！哈哈，就是那个整天背着一把破旧不堪的宝剑到处招摇撞骗、自以为是的臭小子！听说这家伙还老是吹嘘说自己读过几本所谓的兵书呢，居然敢大言不惭地宣称能够统领上百万大军作战！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嘛！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