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继国岩胜的心情也从一个极端滑向了另一个极端。
从【愤怒】转为【恶心】。
在缘一讲述的时候,他听着听着,隐约感到不对劲。
等到缘一说完,他心中的猜测逐渐被印证,于是那点儿不对劲就转变为加倍的恶心感,让他此刻胸口翻腾:
“我果然,之前太溺爱你了。”
继国岩胜板着一张脸,对着旁边的弟弟严肃地指出这一点。
继国缘一呆呆地看着哥哥,脸上空白一片,什么话也说不出:“……”
继国岩胜已经熟悉弟弟这副没出息的沉默的模样,他不以为意,而是就着自己的思路继续严正地指出:
“按照你的说法,你的人际交往、任务达成、还有现在对于生死的思考——这不是根本就没有思考吗?”
他觉得站在人类成长的尺度上,这个问题非常严峻!
作为兄长,他竟然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个如此不称职的兄长!
继国岩胜对这一点也大为震撼。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来着,虽然对弟弟的优秀充满狭隘的嫉妒与厌憎,但好歹在面上,他还是维持住兄长对胞弟该有的照顾与教导,落在行为上也并无差错。
可刚刚缘一的话,直截了当地打破了他自以为是的美好假象。
——继国缘一被他教得一点儿也不好!
听上去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童,面对困境,连该怎么做都摸不着头脑,一味地指望他可以来解决问题,又因为这家伙平日里沉默寡言、言语简短,因而那副凛然强大的姿态十分唬人——十年前的缘一这副模样还能说年少无知,十年后的缘一依旧这副模样,这不是说明,这家伙十年来根本毫无成长吗?
想清楚这一点的继国岩胜非常震惊。
在弟弟完美的形象裂开一条细缝之后,他忍不住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身边的弟弟。
“……”
“……”
继国缘一在哥哥的目光下,没忍住缩了缩肩膀,努力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大只。
被秋日的阳光照射的缘一,穿着土黄色的着物,羽织用来盛放野果的缘一,他缩着肩膀,低着脑袋,目光游移,不敢去与继国岩胜对视。
——咦?
继国岩胜因为弟弟的反应,内心生出不可思议的推测来。
——难道……缘一知道这个?他知道,哥哥其实一直在溺爱他这一点吗?
继国岩胜感到不可思议。
在明白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哥哥之后,原来弟弟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纯善真诚,继国岩胜的内心世界简直要天翻地覆了。
依照他一以贯之的人生态度,人要在其位谋其职,父亲、母亲、兄长、胞弟,拥有什么样身份的人,就该以那个身份该有的德行约束自己——自律,优秀的人就应该拥有这份自律!
而作为胞弟的人,因为出生较晚,人生阅历相较家庭的其他角色稍短,既然如此,那么被更厉害些的家人宠爱些是正常的,强者庇护弱者、呵护弱者、爱护弱者——家庭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又封闭、弥漫着各种感情的小集体。
可感情这种东西,是不能超量的,超量的感情容易造成不平衡,导致悲剧。
长大后的继国岩胜理智地衡量过自己的过去,他年幼时内心的种种不平,仔细想来,父亲和母亲或许要为此付一定责任,虽说作为子女不该指责父母,可只在心里想一想倒未尝不可。
父亲欣赏拥有卓越天赋的子嗣,母亲亲近更需要她的孩子,于是父亲的看重,母亲的关心,在最后,都落在了身为弟弟的继国缘一身上。
继国岩胜完完全全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内心的天平失衡,苦闷无法排解,最后对胞弟生出嫉恨来。
这就是超量的感情引发的不平。
继国岩胜谨记住这一点,之后的为人处世上,他也竭力对身边的人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于是许多事情按照他计划的那样顺利发展——显然平衡的关系才是这世间正确的关系!
而【溺爱】——【溺爱】当然也是超量的、不平的感情中的一个,甚至是非常容易发现的一个。
继国岩胜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竟然犯下这种过失。
他打量着身边畏畏缩缩的弟弟,再想想那些“被兄长包起来”的莫名其妙的形容,有些头痛地想——这……完全被包起来的【爱】,还有比这更能概括【溺爱】的释义吗?可缘一没有窒息也就罢了,竟然似乎还乐在其中?
继国岩胜心里似乎有岩浆翻涌。
他睁大眼睛,眉毛皱起来,努力想要让缘一明白这件事情的严肃性:
“这是我的错!没有给你创造自立的环境……大家都说鬼杀队很锻炼人,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锻炼效果吧?”
继国岩胜摸着下巴,回想之前的种种,那些自己并未察觉到的不对劲,脑子里的大幕揭开,他觉得问题很是棘手:
“这可不行啊!你都这把年纪了,却还是不谙世事,想着躲在我身后,这可完全不行啊——”
在他为此苦恼的时候,身边听到这些的缘一则感到不高兴。
继国缘一鼓起勇气转过脑袋,他伸出手指向眼前的稻田,看着哥哥提醒道:
“我已经挣出一份家业了!”
继国岩胜扫过那几亩田地,心说这算什么,完全不值一提,只有缘一会为此感到高兴。
村里的地主将这边边角角的贫瘠之地送给缘一,继国岩胜闭着眼睛都能明白对方的目的。
不外乎是将厉害的、可以战胜恶鬼的缘一绑在村子里,身为武士,他可以帮忙训练民兵,还能抵御恶鬼,而付出的代价,只是这可有可无的几亩薄田——继国岩胜真想敲敲缘一的脑袋,问问他知不知道外头大名家的头号武士,一年的俸禄有多少!
弟弟竟然会因为一点不值当的蝇头小利而欣喜不已,这正是不成熟的表现,继国岩胜为此感到气馁。
——弟弟……没出息的弟弟的论证增加了!
继国缘一从兄长的视线里,隐约读懂了些让他不高兴的意思,他闷闷不乐地扯了扯岩胜的袖子,不放弃地辩解道:
“或许我无法成为兄长期望的那种人,但是,我正在成为自己期望的那种人。”
继国岩胜被拉动,他怔怔看着弟弟,以为自己耳朵刚刚出了幻觉:“……”
继国缘一看着哥哥的眼睛,认真陈述道:
“难道兄长不为我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