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显得顺理成章。
第二天,产屋敷的家主前来探望生病的姐姐。
舅舅来的时候他坐在母亲的床边侍疾,然后,产屋敷出生的姐弟俩对话完毕,生病的那位一个眼神,他从床边站起,对着血缘的舅舅跪下,一个脑袋磕下去:
“这是我的愿望,希望您充分考察我的资质后再做决定!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产屋敷的家主认为事情并不像他说明的那样。
“姐姐,你真是冥顽不化!”
家主大人责怪的视线投向一边的病人。
母亲咳嗽两声,眉眼垂下,露出哀戚的神色,捂着嘴嘤嘤啼哭起来:
“你要是这样看待我,那么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信的!”
产屋敷家主与身边的夫人对视一眼。
母亲哀婉地说起自己在夫家的生活。
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士之家,拥有的田地不多,家主的俸禄也少得可怜,为了维持家里的体面生活,她的嫁妆是早早就开始动用了。
如今家里有两个儿子,长子当然可以继承家业,可第二个儿子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就给一点儿土地,成家后赶出去让他自己挣生活吗?
更何况她肚子里如今又有了两个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儿还得想办法安排嫁妆……
只是想想这些,她每日里翻账本都要翻得纸册烂掉,可始终没有想出好办法来。
她和擅长做生意的弟弟不一样,能够安安分分经营手上的产业就非常辛苦,可要做到家资稳稳上涨,却实在力不从心……
同胞的姐姐一服软,做弟弟的那个自然就不忍心起来:
“既然生活如此辛苦,为何不往家里传信呢?”
母亲再次哀哀哭泣起来:
“我哪里有脸呢?当初父母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可以远离家族过上好日子,我却将生活过成一团乱麻,你们每日里就有操心不完的事情,我的这点儿苦恼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移开袖子悄悄打量弟弟的神色。
如她所料,产屋敷的家主脸上再也不见防备之色,只有对她这位胞姐的心疼与关切:
“该早些往家里传信的!你是我的姐姐,你的事哪里有小事?”
母亲就将袖子又拢在脸上,哀哀悲泣起来。
这幅景象真是闻者伤心,产屋敷的家主不便上前,夫人就走过去,扶住母亲的肩膀,两个女人的声音低下去,一个哭泣,一个哄劝,说些耳朵贴耳朵的话。
产屋敷的家主叹了口气,将地上沉默的他扶起来:“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他与舅舅一同出去。
舅舅询问他:“家里的光景真如你母亲说的那样?”
并非如此!
母亲是个撒谎精!
没有一句实话!
可他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他只是低着脑袋,任由舅舅牵着自己的手。
与他的手交握的那只手,冰凉凉,手心带着潮气,挨着他的皮肤,将那股不祥的潮气也传递给他,他整个身体木僵僵的,使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去挣开那只手。
那简直像一只死人的手。
可拥有这样可怕的手的舅舅,却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
“不要怕,将实情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有一瞬间,他心动了。
如果将母亲的疯狂和舅舅分享,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好转呢?
好转回……之前的样子,得到产屋敷的消息之前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多幸福啊!
可下一刻,他就按捺住这股不该有的冲动。
母亲疯了,舅舅能做什么呢?
就算他以弟弟的身份将母亲关押起来,可法理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父亲也绝不会容忍这一点,父亲非常宠爱母亲,到时候,一切落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一家,那些远离的幸福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母亲的疯病,只有一件事才能治好!
想着这些,他握紧自己厌恶的那只手,抬起头,露出让人相信的孩童天真的表情:
“母亲在家里总是忧心忡忡,这些事情,她没有和我说过。”
见产屋敷的家主陷入沉思,他再接再励,脸上流露出脸红与羞愧来。
这份羞愧压根儿不需要他假装,只需要想想他正在做的事情,他已经下意识的,连脖子都羞耻地泛了红:
“弟弟还很小,母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出生了,到时候家里一定会很辛苦,我想要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舅舅,我想要保护他们。”
这些都是实话,根本不需要假装。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
家主叹息着,将他引到后院的另一个院子里。
院中精神不济的仆妇们慌慌忙忙招待他们,在前带路的那位神色疲惫,禀告道:
“小姐身体越发差了,昨天晚上就小憩了半个时辰,晚间无法安枕,身上一直在冒汗,掺了盐的温水一直在送,但这样下去可……”
说话人欲言又止,只是推开纸门,让这家的主人进去。
他跟着进去。
屋里一股浓重的药水的味道,空气并不流通,这股苦涩的味道就在长久的停滞里酝酿出一股缠人的死寂。
闻到这些的一瞬间,会感到死亡正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家主大人却像是什么也闻不到,径直慢慢走到房中女子的床前。
那是一个脸色惨白的白发女孩,看上去十来岁出头,苍白干枯的头发落在枕头上,被声音惊醒,看过来的是一双死去的眼睛。
他讨厌这种眼睛,于是挪开视线。
可女孩已经看到他,并问出声:“是他吗?”
家主摸摸女儿的脑袋,转移话题:“我预备将你嫁出去。”
“嫁出去?”
“你得嫁出去,改掉姓氏,离开我们。”
“离开?”
“远远地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我不想……”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家主语气严肃,喊了一声女孩的名字,以父亲的身份下达指令,“你得活下去!”
女孩沉默了:“……”
他在一边听着这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女孩问:“弟弟呢?”
家主回答:“前两日已经上山安葬了。”
女孩又看向他:“是他吗?”
家主沉默了:“……”
“他和弟弟很像。”
“……”
“父亲,产屋敷总要有人继承的。”
“……”
“这份命运,总要有人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