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风雪漫天。
霍休蹲在一棵新栽的胡杨树苗前,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嫩绿的枝叶,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那调子七拐八绕,像是西域的胡曲,又夹杂着几分江南小调的味道。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却小心翼翼地避开嫩芽。
尽管他只是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可是他的手已经异常苍老。
\"将军!\"副将急匆匆跑来,铠甲上落满雪花,每跑一步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斥候来报,齐军十万玄甲军已至鹰嘴峡,距北境要塞不足百里!\"他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变得尖利,在风雪中格外刺耳。
霍休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他的树苗。他的蓑衣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活像个雪人。\"哦。\"他应了一声,那声音含糊不清,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
副将急得跺脚,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军!敌军压境,我们是不是该——\"
\"该浇水了。\"霍休慢悠悠地站起身,积雪从蓑衣上簌簌落下。他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那手掌心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是当年与温北君交手时留下的。\"这棵苗子再不管,明天就得蔫。\"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破旧的葫芦,晃了晃,里面传来水声。他记得当年温北君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毕竟他们温家大部分都死在他手中了。
副将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将军!敌军可是玄甲军!齐国的那个懿亲王凌基亲自带队!\"
霍休恍若未闻,拎起木桶,晃晃悠悠地走向河边打水。他的背影佝偻着,像个最普通的农民,而非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将。木桶的提手已经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多年。
远处,齐军的战鼓声已隐约可闻。那鼓点沉重有力,像是闷雷滚过天际。霍休却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往桶里舀水。河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他用手肘敲开,冰碴子溅到胡须上也不在意。
黎明时分,齐军兵临城下。
凌基高坐战马之上,黑铁面甲下的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他望着北境要塞低矮的城墙,冷笑一声:\"霍休?不过是个种树的废物。\"他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他挥手下令:\"攻城!\"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晨光中格外刺耳。
十万玄甲军如黑潮般涌向城墙,云梯架起,箭雨遮天。那些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能照出人影。战马的铁蹄踏在地上,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然而——
就在齐军即将攀上城头的刹那,城墙外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咔嚓\"声。那声音起初细微,继而连成一片,像是千万只虫子在啃噬木头。
凌蕤皱眉:\"什么声音?\"他猛地勒住战马,那匹西域良驹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下一秒,整片大地猛然塌陷!齐军脚下的土地竟裂开无数深坑,玄甲骑兵连人带马坠入其中,惨叫声响彻云霄。更可怕的是,坑底竟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全是霍休这些年种树时挖的树坑!那些木桩被刻意削尖,顶端还涂抹了黑色的毒药,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凌基脸色骤变:\"中计了!\"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只见那些树坑排列得极有规律,恰好构成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将十万大军困在其中。
城墙上,霍休终于放下了水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他的蓑衣不知何时已经脱下,露出一身破旧的铠甲。那铠甲上满是修补的痕迹,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威风。
\"种了几年的树……\"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皓齿,\"总得有点用。\"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锣,用力敲响。
\"咚——\"那声音如同惊雷,在战场上回荡。随着锣声,城墙后突然竖起无数旗帜,那些旗帜上绣着狰狞的狼头——正是霍休当年的军旗!
北境要塞外,齐军溃不成军。
霍休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慢悠悠地走下城墙,嘴里还哼着那荒腔走板的小调。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却透着说不出的从容。铁锹的刃口已经磨得发亮,显然经常使用。
凌基被亲兵搀扶着撤退,他的玄甲已经破损,面甲也不知所踪,露出那张英俊却狰狞的脸。他回头死死盯着霍休:\"你……早就料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嘴角渗出血丝。
霍休挠了挠头,一脸憨厚:\"啊?我就是觉得……树坑挖深点,树活得久。\"他说着,用铁锹戳了戳地面,那里立刻塌陷下去,露出底下的尖桩。
凌基一口血喷了出来,那鲜血在雪地上格外刺眼。他死死盯着那些树坑,突然发现它们排列的方式,赫然是当年霍休大破联军时用的\"地网阵\"!这个疯子,竟然用种树的方式,在北境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承平六年春,齐魏休战。
铜雀台上,温鸢亲手焚毁了那局残棋。火焰吞噬着古老的棋盘,那些棋子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像是垂死者的呻吟。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眉间朱砂鲜艳如血。
卫子歇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方的朝阳。他的铠甲已经卸下,只穿着一件素白长衫。青霜剑已断,但剑穗上的平安结依旧完好。那是温瑾潼用金线掺着红绳打的,比之前的都要工整。
身后,温瑾潼踮着脚,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杏子。\"卫哥哥,吃糖。\"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几分稚气。那杏子金黄饱满,还带着晨露的湿润。
他低头,看着小丫头明亮的眼睛,终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却又透着几分释然。
而在北境,霍休蹲在新栽的胡杨树苗前,哼着小调,慢悠悠地浇水。他的铁锹插在一旁,锹柄上刻满了划痕——每一道都代表一场胜仗。
副将忍不住问:\"将军,您到底是在种树……还是在布阵?\"他的声音里满是敬畏。
霍休头也不抬,继续哼着他那荒腔走板的小调:\"你猜。\"说着,他往树坑里又扔了几颗铁蒺藜,然后用土仔细盖好。
“王爷,我们赢了。”
缓过神来的温北君坐在素舆上被吴怀推出了屋,尽管是寒冬,男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一样,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
“哦,赢了啊。”
“王爷,您再加件衣服吧,好不容易病好了,别再染上风寒了。”一旁的知画想要给他加件衣服被男人挥手拒绝了。
“无所谓,反正也撑不了多久了。什么时候过新年啊。”温北君转头看向知画,好像是想起来这个自温瑾潼出生前就在他们府上的侍女早就离开了温府,在街上开了个染坊,还嫁给了他的学生徐荣。
“快了。”
“那就好啊,还能过一个新年啊。”男人闭上了双眼,“希望能挺到四十岁生辰。”
说罢男人笑了起来,可是没笑几声就咳了起来。
“我这病是好不了的,如果有好转的迹象,那只能算是回光返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