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七站无人下车
夜色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边缘。我坐在b9路公交车靠窗的位置,手机屏幕泛着微弱的光,映出我略显疲惫的脸。窗外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拉成一条条模糊的彩带,像是被谁用指尖狠狠抹过。可就在我低头核对路线时,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地图上的蓝色轨迹明明显示,b9路应在前方路口右转进入环城南路,可这辆车却毫无征兆地直行,驶向了城郊方向。
我皱眉,又刷新了一次定位。没错,是它偏航了。
车厢里很安静,静得有些不自然。空调嗡嗡作响,但冷风像是从地底吹上来的,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我攥紧手机,深吸一口气,起身朝驾驶座走去。
“师傅,”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是不是走错了?b9路不该往这边开。”
司机缓缓转过头。
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的左眼是正常的黑色,瞳孔收缩如针尖,可右眼……右眼浑浊得像一潭死水,灰白的眼珠表面覆盖着一层蜡质般的膜,仿佛有东西在里面缓慢蠕动。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更诡异的是,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可整张脸却僵硬如石。
“第七站,有人下车。”他开口,声音低哑,像是从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阴冷的回音。
我没再说话,几乎是踉跄着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要破膛而出。我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悄悄滑动手机屏幕,想拨打公交服务热线,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连紧急呼叫都无法接通。
我抬起头,开始仔细打量车厢里的其他乘客。
红裙女人依旧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她手里握着一部手机,屏幕却是黑的,没有一丝亮光。可她的拇指还在机械地滑动,仿佛真的在看什么内容。我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发现——她的影子,在车厢顶灯下,形状不对。那影子的轮廓,分明是个跪着的人形,双手合十,像是在……祭拜。
我猛地移开视线,心跳更快了。
前排的老年夫妇一动不动,像两尊泥塑。老太太的手搭在老伯肩上,指尖泛青,指甲边缘微微发黑,像是长时间泡过冷水。他们的呼吸极轻,轻到我几乎听不见。而老伯的脖子侧面,有一道细长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又像是……缝合线。
那个戴着耳机的年轻人坐在斜对面,头微微晃动,似乎正沉浸在音乐中。可当我竖起耳朵,却听见他耳机里传出的不是旋律,而是持续不断的电流杂音,尖锐刺耳,像是某种频率错乱的广播信号。更可怕的是,那声音忽高忽低,偶尔夹杂着模糊的女声,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句话:“……别回头……别回头……”
我浑身发冷,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而最让我无法忽视的,是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
他一直坐在最后一排,背对着我,身形瘦削,像一根插在阴影里的铁钉。可就在刚才,我分明看见——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透过过道中央座椅之间的缝隙,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双眼睛,漆黑无光,没有瞳孔,也没有情绪,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迅速低下头,假装查看手机,可余光仍能感觉到那道视线,黏在我的后颈上,冰冷而沉重。
车继续前行,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变得异常沉闷,仿佛不是在柏油路上行驶,而是在某种柔软、富有弹性的物质上滚动。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路灯稀疏,建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荒草和歪斜的枯树。远处,一座孤零零的铁塔矗立在夜色中,顶端闪烁着暗红色的光,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第六站到了。
“叮——”电子提示音响起,车门“嗤”地一声打开。
外面是一片荒地,寸草不生,连个站牌都没有,只有几块碎裂的水泥墩散落在路边。风卷着沙尘刮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屏住呼吸,目光扫过每一位乘客。
红裙女人没动,手指仍在滑动那块黑屏。
老人夫妇依旧静止,老太太的手指似乎……更青了。
年轻人耳机里的电流声突然停止,他缓缓摘下耳机,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虚空。
黑风衣男人……低下了头,帽檐遮住了脸。
没人下车。
车门关闭,车辆再次启动。引擎声低沉得不像活物,倒像是某种巨兽在腹腔中低吼。
“第七站快到了。”司机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几乎贴着耳膜响起。
我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甲陷入塑料边缘。第七站?可地图上根本没有这一站。b9路全程只有六个站点,终点是南湖客运站。可现在,我们早已偏离了原定路线,驶向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我强迫自己回忆线路图,试图找出哪怕一丝合理的解释。可就在这时,车载广播突然“滋啦”一声响,紧接着,一段沙哑的女声缓缓播放:
“第七站,停靠三分钟,请乘客有序下车。”
那声音,和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猛地抬头看向司机,却发现他的右眼……正在流血。灰白色的膜下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在脖颈处凝结成一条蜿蜒的痕迹。可他毫无反应,依旧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嘴角维持着那抹诡异的微笑。
“有人会下车的。”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竟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再也坐不住了,颤抖着掏出手机,想拍下车内情况。可当镜头对准红裙女人时,相册里却自动跳出一张照片——那是我自己的脸,惨白浮肿,双眼紧闭,躺在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后座上,身上盖着一件熟悉的红裙。
我差点尖叫出声,慌忙关掉相机。
再抬头时,我发现所有人的姿势都变了。
红裙女人抬起了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皮肤。
老人夫妇转过了身,齐刷刷地看向我,嘴角咧开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年轻人摘下耳机,耳道里爬出细小的黑色虫子,顺着脸颊游走。
而黑风衣男人……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他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就像一道影子凭空移动。风衣下摆轻轻摆动,可车厢里根本没有风。
“你不是这趟车的乘客。”他说,声音干涩如纸,“你是第七战的祭品。”
我浑身僵硬,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扭曲变形,混杂着金属摩擦的噪音。车厢灯光骤然熄灭,只剩下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窗外,原本荒芜的土地上,竟浮现出一座破旧的车站——锈迹斑斑的顶棚,断裂的长椅,还有一块歪斜的站牌,上面用褪色的红漆写着:
第七站
而站台上,站着七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背对着车,手牵着手,轻轻摇晃。
他们没有影子。
车门缓缓开启。
冷风灌入,带着腐烂的泥土与铁锈的气息。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不下车,下一秒,我就再也不是“我”了。
可如果我下了车……那些孩子,会不会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