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合家欢酒店二楼这间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的包房,变成了一个临时而高效的调查中心。
周弘义亲自坐镇指挥,带来的市局精干力量分工明确:
一组队员负责对周亮及其带来的厚街队员进行隔离询问,详细记录每个人接到命令的时间、内容、行动部署过程、现场所见所闻,尤其是周亮拔枪威胁蒋凡的关键环节,反复核实细节。询问笔录一份份形成,签字画押。
另一组队员则在周弘义亲自监督下,对蒋凡、张春耕以及当时在包房内的几名虎门市场兄弟进行详细询问。重点围绕如何发现阿城和方树林在此、进入房间后看到的方树林持枪抢劫的具体情形、张春耕制服方树林的详细过程、蒋凡与周亮对峙的经过等。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确认,记录在案。
证物组则对现场进行了更细致的二次勘察,拍照、录像、提取可能的指纹和微量物证,并最终将方树林那把五四手枪、阿城的老式录音机、录像机、以及张春耕从汪文羽手里拿来的几份关键证据,全部现场封存。
被铐在隔壁房间的方树林和阿城,也分别由经验丰富的预审队员进行了初步突审。在铁证如山和周弘义的强大气场下,方树林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对持枪抢劫阿城、意图夺取证据的罪行供认不讳,并开始供述自己与康生过往的一些违纪行为,试图争取宽大处理。
阿城则相对沉默,但在确凿的证据链面前,也只得承认了录音带内容的真实性,以及自己与叶换根勾结侵吞集体资产的部分事实,但对更深层的灰色生意和境外勾结则闭口不谈,显然还在做最后的顽抗。
整个调查过程持续到凌晨。当最后一份笔录签字完毕,证物清点封箱,周弘义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夜未眠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终于被初步控制住了。他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一桩恶性案件,更是撕开厚街乃至更上层黑幕的关键钥匙。
“收队!”周弘义转过身,声音沉稳有力,“将方树林、王庆城、周亮三人,连同所有涉案人员笔录、证物,全部押回市局。厚街其他队员,暂时返回原单位,随传随到,不得擅自离开。”
当所以人离开二楼后,周弘义走到蒋凡面前,伸出手,用力握了握蒋凡的手,又拍了拍张春耕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真诚的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非常勇敢,也非常关键!这份笔录,会证明你们行为的正当性和必要性。后续可能还需要你们作为证人配合,保持通讯畅通。”
蒋凡咧嘴一笑,牵扯到身上的伤处,疼得吸了口冷气:“周哥客气了,路见不平而已。后面有事,随叫随到。”他知道,这场风暴远未结束,康生、向东升、甚至更深处的大鱼,都还在水面之下。
张春耕只是沉稳地点点头:“应该的。”
周弘义又看向最后回到房间的汪文羽,眼神温和了许多:“文羽,也辛苦你了。你先带蒋凡回去好好休息养伤。后面还有更严峻的考验等着你和唐璐哦。”
汪文羽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搀扶着蒋凡:“周大哥,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随着车队押着人、带着厚厚的卷宗和沉重的证物箱呼啸离去,喧嚣了一夜的合家欢酒店终于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紧张气息。
晨曦微露,照亮了酒店门口那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那是陈生被红孩儿打断手臂时留下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风暴的惨烈开端。
…………
新屋村一栋统建的小洋楼,这是康生的家。
客套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康生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茶几上的大哥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几次想拿起来,又颓然放下。
从周亮带队出发后不久,他就彻底失去了与周亮的联系。多次拨打周亮的传呼,都没有回呼。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了解周亮,虽然谨慎,但并非毫无担当。如果行动顺利,他至少会给自己一个简单的汇报。现在音讯全无,只有一种可能——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废物!都是废物!”康生猛地一拳砸在昂贵的红木茶几上,震得茶杯乱跳。他精心策划的“夺宝”行动,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落得如此局面。方树林和阿城落到谁手里了?周亮是栽了还是叛变了?最关键的那些证据……那些足以让他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的东西……现在在哪里?
清晨,他才收到线报,得知周弘义亲自带队赶往到合家欢。当他得到消息时,周弘义已经带队刚离开虎门地界。
恐惧顺着脊椎缓缓爬上他的大脑。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的临近。他赖以生存的权力、地位、财富,都建立在那个精心构筑的堡垒之上。现在,堡垒的根基正在被蒋凡那个疯子,被周弘义那个‘铁面包公’,被方树林和阿城那两个蠢货,被周亮那个废物……被这些人联手,狠狠地撬动、撕裂。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康生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冲到电话旁,不再犹豫,拨通了一个极少动用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一个低沉、略带沙哑,仿佛永远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喂?”
“祁领导,是我,康生。”康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惶恐,“出大事了!天大的麻烦!周弘义……周弘义插手了厚街的事,他抓了方树林和王庆城。我派去抢东西的周亮也被带走,我怀疑……怀疑那些东西……落到了周弘义手里。祁领导,您得救我,现在只有您能压住周弘义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疏离:“康生,你冷静点。慌什么?周弘义按程序办案,有什么问题?方树林和阿城如果真犯了事,被抓也是活该。至于你说的‘东西’?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康生如遭雷击,浑身冰冷。祁雄这轻描淡写的撇清,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绝望。他听懂了,祁雄这是要弃车保帅。
“祁领导,当时我那么做,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您啊!”康生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些年我鞍前马后,替您……替您处理了多少不方便的事情,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万一曝光,对您……”
“康生…”祁雄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警告,“注意你的言辞,什么‘东西’?我祁雄行事光明磊落,经得起任何调查。你如果自己屁股不干净,就老老实实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不要胡言乱语,攀咬他人,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冰冷的警告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康生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他握着大哥大的手无力地垂下,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整个人瘫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里,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彻底被抛弃了。
祁雄为了自保,已经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与他的一切联系。他现在,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成了待宰的羔羊。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康生来说,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他仿佛看到了冰冷的手铐,看到了高墙电网,看到了自己身败名裂、沦为阶下囚的结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吞噬了他,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一切都完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正在加速崩塌。而这场崩塌的起点,或许就是那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却一次次将他逼入绝境的——蒋凡。
悔恨和怨毒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发狂,他再次拿起电话,拨打了洪兴的大哥大,拨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有人接通,他又拨打了洪兴身边马仔小五的传呼。
等待回呼的时间度日如年,正当他想继续拨打洪兴的电话时,手中的大哥大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