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钱家大公子身边的锦衣女子,不止雪柳,连黛玉都愣了愣。
她虽穿着一身石榴红撒花软缎裙,领口袖沿还滚着圈暗金线,鬓间插了一支刺红点翠的步摇,一看便是细细打扮过的。
可她眼中、脸上透露出的沧桑,让人无端觉得有些违和。
见他们由远及近,黛玉对雪柳招了招手,声音低沉。
“雪荷,你方才说钱家大小姐年方几许?”
雪柳从呆愣中回过神,凑近黛玉耳边轻声回道。
“不过二十有二。”
“二十有二,不过二十有二。”
黛玉低声重复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搅了搅帕子,目光仍落在那女子身上。
那锦衣女子察觉到她的注视,抬眼望来,四目相对。
她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
有疲惫,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凄惶,快得像水面的惊鸿,一瞬间便被掩去。
她微微颔首,脚步快了几步,步态间竟藏着几分滞涩,全无这个年纪该有的轻快。
“倒瞧着不太像。”
黛玉轻声道。
二十有二,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便是所嫁非人,也不该是这般模样。
就算不是容光焕发,也不会是这般如秋后残荷。
那身精心的装扮,倒像是给这副沧桑的身躯裹了层鲜亮的壳,越发衬得内里的困顿,让她心头发沉。
看来这钱家大小姐在郑家真是受了不小的磋磨。
见到她,黛玉其实有些难过。
难道这世上的女子,所嫁非人,结果便都如钱家大小姐这般吗?
明明是鲜活的年纪,偏偏过得如死水般冷寂。
“见过郡主。”
耳边的请安声将黛玉从沉闷的思绪中拉回。
看着眼下跪在钱家大公子身边的妇人,她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
不只为她,更为更多如她这般无奈被休或和离的女子。
钱家大小姐尚且归家后有弟弟,旁人呢?
那些迂腐人家的女子,无端被休弃、被和离。
只因丈夫寻到更可心的人,或是攀了更高的枝,她们的后路往往是青灯古佛,或是一尺白绫。
黛玉心思转了几转。
没见到钱家大小姐之前,她原想着,若真是郑家有错,便让人去请郑家主母来,由她亲自与对方说道,为这位小姐争回几分脸面,
也算是对钱家大公子此次有功的奖励。
可如今,她有了别的念头。
她可以为钱家大小姐撑一次腰,可天下更多如她这般的人呢?
她能个个知晓、个个撑腰吗?
不行的,这天下负心男子太多,便是她想,也撑不完。
总该让她们看到,只要自己没做错事,就算遇着薄幸郎、遭了算计,也还有别的出路。
“二位起来吧。”
思绪回转,黛玉对下面两人招了招手。
“随意坐吧。如今在林家,不是宫中,倒不用守那么多规矩。”
两人依言起身,谢了座,才在紫檀木椅上挨着边角坐下,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显然还是放不开。
钱家大小姐自和离后,已在院子里关了一年有余,此刻骤见郡主,面上尤为惶恐。黛玉见她这般模样,疑惑出声。
“钱家小姐,如今这般,可是觉得与郑家之事是你的错?”
听到黛玉提起郑家,钱家大小姐手上的帕子拧得更紧,这才抬头看向她。
黛玉的目光温柔又坚定,她甚至能从中看出几丝安慰。
忍了几年的泪,突然有些想落下来。
弟弟说的没错,郡主是好人。
她赶忙撇过头,用手中的帕子抚了抚眼角,说话的声音比方才请安时大了些许。
“郡主,我没错。”
黛玉听了这话,笑了起来。
“对呀。我虽不知其中内情,可你既说与郑家和离并非你的过错,那又何必苛责自己?”
“谁做错了事,谁才该惶恐不安,不是吗?”
这话是景宴曾经对她说过的。
永远永远不要为了别人的过错,委屈自己。
当时黛玉还不明白弟弟为何说这话,如今看着钱家大小姐,却深有其感。
见钱家大小姐的表情放松了些,黛玉派人去叫了张忠过来。
“钱家公子,今儿父亲不在家,便由府里的大管家张忠陪你在林家好好逛一逛吧。有些话,我想听钱家大小姐亲口与我说。”
张忠来得很快,听了吩咐,便带着松了口气的钱家大公子出去逛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