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朝当朝玉华太后,是个足以彪炳经传的传奇人物。
其祖父乃配享太庙的开国功臣,本人历经三朝更迭,两度临危受命垂帘朝堂,手握可调大内禁军的“太后印”,稳坐后位数十余载。其经历之跌宕、威望之崇高、手段之毒辣、心性之坚韧,无不成就其传奇。
若不是其子明德帝设局骗走她的“太后印”,将皇位禅让给当时的宁王李泽,她恐怕还可以三度垂帘,成为大渊幕后最有权势的主人。若天时、人和皆成,没准她能光明正大自幕后而出,成为千古流芳的女帝,过一把皇帝的瘾。
在她眼中,朝局如棋盘,众生不过棋盘上的棋子。李泽既有江湖势力撑腰,又有朝中重臣拥护,更有明德帝旧部扶持,是一枚极难掌控的棋子。
李泽不好掌控,玉华太后早早便将目光投到李泽儿子身上,借太后之名关心着后宫子嗣,屡屡敦促李泽延绵子嗣,早早定下太子。
这些,尚且众望所归,玉华太后大可光明正大为之。然而这其中有一个变数,那便是被李泽远送他乡的李珣。
担忧李泽仿效明德帝,再来一出“禅让”的戏码,玉华太后毫不顾念祖孙之情,轻易便将黑手伸向了李珣。
她通过各方势力找到了身在天门山的李珣,找来曾经照顾他的宫中老人,不断诓骗蛊惑他。让他逐渐相信:李泽害死他父皇夺其帝位;他乃宫中老人拼死相救;天门山中处处有监视他的眼线;李泽随时派人取其性命……
这么一柄柄悬剑悬在李珣头上,李珣再如何聪慧亦再难与天门山、李泽同心同德。
等李珣成长一些,在天门山树立起了威望,有了一定话语权。玉华太后借那些受过德庆帝打压的宗亲之手,不断为李珣穿针引线,“引荐”各方势力。纵容李珣勾结外邦,谋害忠良,致使赤霄军折戟沉沙,铁血盟无法再完全信任朝廷,再难成为李泽的助力。
而被蒙在鼓里不幸落入权力漩涡的李珣,一旦决定动手,便注定万劫不复。
经过如此层层精心布局,玉华太后只需稳坐宫中,坐等李珣入局即可。
若李珣胜,她便可以“诛杀乱臣贼子”之名将李珣抹杀,她将重掌“太后印”,名正言顺再度临朝。
若李珣败,她便可以皇祖母的身份,将李珣塑造成受李泽迫害的明德帝遗孤,谋反属实形势所逼,坐实李泽当年“名不正言不顺”的罪名。待李泽失了民望、失了江湖势力及明德帝老臣的支持,她再以苦主身份扶持幼主,重返朝堂同样指日可待。
尽管玉华太后的算盘打得响亮,西尔法的出现,让她的所有盘算全数落空。
那个自称旭日山庄大庄主的西域人,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将她作为质子送到北蛮的琼月公主带了回来。如今更是恬不知耻提出,想与琼月共谐连理,入赘皇家,不惜备下可充盈国库的上门礼。
别说为了琼月,光为了那价值不菲可解燃眉之急的上门礼,玉华太后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当真如鲠在喉。
“不中用,当真是不中用!”这是得知李珣失手被擒之后,玉华太后对李珣的评价。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这是李泽、琼月一通游说,她不得不装作慈母模样,答应西尔法与琼月的亲事,胸中闷气简直要破喉而出。
身边大太监曹仁宪,皱巴着一张脸,凑到玉华太后身边扯着嗓子献计。
“听闻明日旭日山庄有一位管事进宫交接,何不趁此机会还以颜色,免得将我们宣德殿看扁了。”
死的不过区区一个管事,玉华太后随手一挥,便是准了。
本以为小事一桩,谁知奉命为难桃炽的张公公,说出宫打个香油的功夫便再也不见了。
曹仁宪起初不当回事。直至夜间值夜察觉异动,出了门廊,便见张公公血淋淋的头颅,端端正正摆放在门廊尽头的栏杆之上,双颊各被划了一刀,咧着嘴向他笑,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曹仁宪当场被吓得中风倒地。扭曲的肢体、含糊的呼救,吓着了闻讯而来的侍卫和宫女。
是夜,宫中灯火通明,大内禁军得令搜宫,闹腾得沸反盈天,可凶手仍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一下子失去两枚得力的棋子,玉华太后恨得咬牙切齿,喊来禁军统领薛峰。
不多时,一位年轻将领,身穿玄色劲装,身披鎏金软甲,清俊脸容上贴着几缕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风尘仆仆携剑踏入殿中。甫一进殿,扑通跪地,“末将惶恐,护卫不周,特来请罪。”
薛峰微微喘息,肩膀微颤,不是惧怕责罚,而是惧怕那杀人如探囊取物的凶手。若此人当真能如此来去自如,不明身份的情况下,绝非寻常禁军可以匹敌。
薛峰能发现的端倪,玉华太后岂会不知。召他前来并非问责,而是看能否找到突破口扳回一城。
太后指尖轻轻摩挲手上护甲,问薛峰,“紫霞宫可有异动?”
自西尔法住进紫霞宫,薛峰便密切注意其一举一动。莫说西尔法本人,便是与他有交集的人,也在巡防的眼皮子底下受到特别的关注。
薛峰垂眸回忆,“那西尔法自住进紫霞宫,没有传召,从不踏出宫门半步。白日里,他去过他义女的院子,除了召见旭日山庄管事,还见了一些人。”
“哦?”玉华太后眉眼微挑,鎏金烛台上跳跃的火焰在她瞳孔里碎成细金,心中盘算这几枚新落的棋子,“可都有谁?”
“荣国公家的三公子陈若兰,”薛峰喉结微动,压低声调,“中书令容晏之兄容朗,及其胞妹容姝。”
玉华太后摘下手上鎏金护甲把玩,“你可知,他们之间有何渊源?”
薛峰答道,“据卑职所知,陈三公子从商,与他们均为旧识。”
玉华太后沉吟,“若兰那小子便罢了,那容氏兄妹不得传召,如何进的后宫。”
薛峰脸上亦有困惑,“容家兄妹拿出的是当年官家仍是宁王时的腰牌,见此牌如见官家,我等不敢阻拦。”
闻言,玉华太后指间鎏金指套骤然跌落,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见其一脸惊愕,不可置信,“莫不是,那都是他的孩子?其中一个已是中书令?那容家兄妹可是何身份!”
“据闻容家长子容朗接管八宝楼成为新楼主,与旭日山庄那位小姐是竹马之交。容家小姐容姝乃故去寒梅君六弟子,是李珣世子的师妹,更是意中人。”薛峰庆幸当时第一时间差人去调查。
玉华太后气恼地将手上护甲扔地上泄愤,冲薛峰道,“罢了,这凶手不查也罢。光八宝楼那位老妖怪,就够我们死很多遍了。”
玉华太后当年可是亲眼见过容月卿御蛊的,凭一己之力可敌千军。除了武力上不敌,她更气恼,在她储心积累培养棋子、寻找棋子的时候,这位五爷,已经将关键的棋子洒满在了她的棋盘之上。
“薛峰,替我去办一件事。哀家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