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林业局家属院的月季开得正盛,李小花站在雕花铁门外,手心沁出薄汗。手里拎着的水果篮沉沉的,苹果的清香混着月季的甜香,却压不住她心里的慌。
“别紧张,我爹娘挺好说话的。”小郑站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点讨好的憨,“我娘就是爱唠叨两句,你别往心里去。”
小花点点头,扯了扯风衣的下摆。自从上次桃花林见面后,俩人处得愈发自然,他总找借口来学校,有时是送份林业简报,说“给你学生当课外阅读”;有时是搬盆绿萝,说“办公室放盆花,眼睛舒服”。可真要见家长,她心里还是打鼓——就像学生要上考场,明知准备充分,却还是免不了忐忑。
小郑家在二楼,防盗门一打开,就听见个洪亮的女声:“来了?快进来!”小郑的娘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小花身上打了个转,像在掂量什么。
“阿姨好,叔叔好。”小花把水果篮递过去,声音有点轻。
小郑的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戴着副老花镜,抬头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客厅里的摆设讲究,真皮沙发擦得锃亮,茶几上摆着套青花瓷茶具,跟小花家的土窑比,像两个世界。
“快坐快坐。”小郑的娘把水果往果盘里装,话里带着客气,“听小郑说你是高中老师?还是班主任?真能干,现在的年轻人,能沉下心教书不容易。”
“就是份工作,应该的。”小花坐在沙发 edge,后背挺得笔直。
“小花老师家是平安村的?”阿姨状似随意地问,手里的苹果刀转得飞快,“我去过那村,黄土坡上的,日子怕是不宽裕吧?”
小花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还行,现在分了责任田,能吃饱穿暖。”
“那跟城里比还是差远喽。”阿姨把切好的苹果往她面前推了推,“小郑这孩子,打小在林业局家属院长大,虽说不算大富大贵,也是吃商品粮的。他爹是老科长,我在供销社上班,家里就这一个儿子,将来是要接我们班底的。”
话里的意思像裹着糖的针,甜丝丝的,却扎得人不舒服。小花低头咬了口苹果,没接话。
小郑在一旁急了:“娘,你说这些干啥。”
“我这不是跟小花老师唠家常嘛。”阿姨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向小花,笑得热络,“小花老师,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是跟小郑好,将来调进城里来,找个清闲点的工作,不用在乡下遭罪,多好?”
小花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才是正题。她放下苹果,认真地说:“阿姨,我喜欢教书,尤其是在县城高中,那里的学生更需要我。”
“年轻人想法就是单纯。”阿姨叹了口气,“教书有啥好?起早贪黑的,工资又低。你看小郑,在林业局多体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娘!”小郑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带小花走了!”
“你这孩子!我不是为你好吗?”阿姨也来了气,把苹果刀往果盘上一拍,“我早就跟你说,找对象得门当户对,你偏不听!”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僵住,小郑的爹放下报纸,咳了两声:“老婆子,少说两句。”他看向小花,眼神沉了沉,“小花老师,我们不是看不起农村人,就是觉得,俩孩子成长环境不一样,将来过日子怕有摩擦。”
小花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叔叔阿姨,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小花!”小郑想拦她,却被他娘拉住。
“让她走!”阿姨的声音带着气,“我看她也未必真心想跟你好!”
小花没回头,脚步平稳地走出家属院。月季的香气还在鼻尖萦绕,可心里却像被泼了盆冷水,凉飕飕的。她忽然想起惠娥总说的“门当户对”,以前觉得是老思想,现在才明白,有些鸿沟,不是靠感情就能填平的。
没过三天,梅花大嫂就拎着块花布上门了。一进门就拉着惠娥的手,笑得神秘:“惠娥妹子,天大的好事!小郑家托我来做媒了!”
惠娥正在纳鞋底,闻言手里的针顿了一下:“他大嫂,这事先不急,孩子们还年轻。”
“咋不急?”梅花大嫂往炕沿上坐,“小郑他娘说了,只要小花点头,就托关系把她调到县教育局,还陪送一台彩电、一台洗衣机,彩礼给一万块!这在咱村,打着灯笼都难找!”
小花从里屋出来,脸色淡淡的:“大嫂,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傻闺女!”梅花大嫂瞪大眼睛,“你咋想的?小郑人不错,家里条件又好,多少姑娘盯着呢!”
“他家条件是好,可跟我不是一路人。”小花坐在惠娥身边,“他娘想让我辞掉工作,在城里当闲人,我做不到。”
惠娥放下鞋底,看着女儿,眼神里带着赞许:“小花说得对。咱不图他家的钱,也不图啥城里户口,就图个顺心。”她转向梅花大嫂,语气认真,“他大嫂,谢谢你跑这趟。这门亲事,咱不接。”
“你们咋就这么死心眼!”梅花大嫂急了,“惠娥妹子,你是过来人,该知道穷日子有多难!小花嫁过去,不受罪,不比在乡下教书强?”
“强不强,得自己说了算。”惠娥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韧劲,“我年轻时候,有人给我介绍公社书记的儿子,说嫁过去就能当干部家属。可我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后来遇见了环宇,再后来遇见了二蛋,日子是苦点,可心里踏实。”
她握住小花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娘不是不让你找条件好的,是怕你受委屈。高门大户的规矩多,人家未必真能瞧得上咱农村姑娘,到时候受了气,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小花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她想起小郑娘那挑剔的眼神,想起那句“门当户对”,忽然明白了母亲的苦心。有些好,看着光鲜,内里却藏着委屈,就像好看的月季,看着热闹,根底下却可能生了虫。
“我知道娘是为我好。”小花吸了吸鼻子,“其实我也觉得,跟小郑不太合适。他是城里长大的,不懂咱乡下的苦,也未必真能理解我为啥非要守着那些学生。”
梅花大嫂还想劝,可看着母女俩坚定的眼神,只好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们想好了就行。”
送走梅花大嫂,惠娥给小花倒了碗热水:“想通了就好。感情这东西,就像种麦子,得找块合心意的地,不然再好的种子也长不好。”
小花捧着热水碗,看着窗外的黄土坡。坡上的新绿已经漫开了,像层柔软的毯子。她想起桃花林里的粉色花瓣,想起小郑眼里的认真,心里不是没有不舍,可更多的是释然——有些缘分,只能走到这儿,强求不得。
傍晚时分,小郑打来电话,声音闷闷的:“是我。”
“嗯。”小花应了一声。
“我娘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恳求,“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再想想?”
“小郑,”小花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不是一路人。你适合找个能陪你在城里过日子的姑娘,而我,离不开我的学生,离不开这黄土坡。”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小花以为他挂了,才听见他说:“我明白了。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没事。”小花笑了笑,“祝你能找到合适的人。”
挂了电话,窑里静悄悄的。惠娥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晚上想吃啥?娘给你做鸡蛋羹。”
“好。”小花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清空了,却不难受,反而松快。她知道,自己做了个对的决定,就像当年选择回县城教书一样,或许不被所有人理解,却是自己最想要的。
窗外的风从黄土坡上吹过来,带着点泥土的腥气,却让人踏实。小花知道,属于她的缘分,或许还在远方,或许就在身边,但无论在哪里,她都不会为了所谓的“好条件”委屈自己。就像这黄土坡上的草,哪怕长得慢,也要朝着阳光的方向,扎扎实实地往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