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陡然掀起狂涛,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奔过江面,卷着建木根须腐烂的腥甜灌进领口。那气味混杂着潮湿的水汽与草木腐败的酸馊,钻进鼻腔时竟带着刺骨的凉意,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蛇顺着喉管往肺里钻。
远处的天际线早已失了清明。天枢与道门联手布下的防御屏障——那道曾如穹顶般笼罩整座沪市的淡蓝色光膜,此刻内部正像块被重锤反复敲打的玻璃,表面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最密集处,能清晰看见仙舟拖拽的建木主根:深褐色的藤蔓粗壮如古木,表面布满碗口大的吸盘,每蠕动一下,吸盘里就渗出粘稠的墨绿色汁液,滴落在江面上时“滋啦”作响,腾起阵阵白烟。
“嗡——”
一声沉闷的低鸣从江底深处滚来,像是远古巨兽从沉睡中苏醒。建木主根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墨绿色光潮,那光潮浓稠如墨,顺着江面漫延开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深绿。光潮涌到栈桥边缘时,齐乐脚下的木板突然“咔嚓”一声裂开细缝,根须像受惊的蛇般从缝隙里窜出,却在触及《山海经》散出的金光时迅速枯萎,化作一滩腥臭的绿水。
就在这时,梧桐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掌心的花印本泛着温润的绿光,此刻却像被墨汁浸染般,迅速晕开一圈深绿。那股与草木相连的感应突然变得尖锐无比,像是有根烧红的铁丝从心口穿过,直抵神魂深处。建木主根里传来的意志冰冷而狂躁,带着毁天灭地的恶意——那是无数藤蔓在嘶吼,无数吸盘在贪婪地呼吸,它们在她脑海里炸开一个清晰的指令:“杀了他。”
江面上空,剩下的五个金乌光团突然剧烈收缩。原本涣散的金色火焰骤然凝聚,化作五道细长如箭的光流,“咻”地扎进建木主根的吸盘里。下一秒,梧桐的神魂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无数尖利的嘶吼在她脑海里炸开:“是他射落吾等!是他断吾归途!”“杀了林野!不惜一切!”
那是金乌残魂的意识。它们将执念注入建木,用无与伦比的神念驱动这株刚刚复生便搅动天地的邪木,只为要了林野一命。
“呃……”梧桐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瞳孔里的温润被一层浑浊的绿雾彻底覆盖。她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的绿光骤然暴涨,化作三寸长的光刃——那光刃边缘泛着诡异的墨绿,直指陈雪怀中昏迷的少年。
她的身体在颤抖,指尖的光刃因抗拒而忽明忽暗,可脑海里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推搡,逼着她往前。建木需要一个执行者,一个离林野最近的“妖”,而她,就是那把被选中的刀。
“梧桐!”
齐乐的吼声几乎是与光刃成型的瞬间炸响。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梧桐眼神变化的刹那,那双眼眸里最后一点清明被墨绿吞噬的瞬间,丹田处的《山海经》突然剧烈震颤,书页上的符文“唰”地亮起刺目的红光,将建木那股阴邪的操控力映照得无所遁形。
没有丝毫犹豫,齐乐猛地侧身,像座骤然升起的山,挡在了林野身前。他左手闪电般探出,掌心按在林野后心——那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隔着布料都能摸到少年皮肤下躁动的日光之力。《山海经》的温和灵力顺着他的掌心注入,像一层薄冰裹住燃烧的火焰,在林野体内筑起一道临时的防护屏障。
与此同时,他右手往空中一扬,古书上的书页“哗啦啦”翻卷如潮,最终“啪”地停在记载着“昆仑之墟”的一页。淡金色的文字从书页上飘起,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墙——光墙表面流转着昆仑山脉的虚影,峰峦叠嶂间隐有仙鹤盘旋,古老的符文在山影间沉浮,散发出不容侵犯的威严。
光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将梧桐严严实实地圈在里面。
“砰!”
梧桐凝聚的光刃狠狠砸在光墙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墨绿色的灵力在光墙表面炸开,像泼在青石上的墨汁,却被那些流转的金色符文死死挡住。符文亮起的瞬间,光墙上浮现出昆仑积雪的虚影,将墨绿灵力寸寸冻结,最终化作细碎的冰碴坠落。
屏障里的梧桐还在机械地挥动光刃,眼神空洞得像口深潭。可她的嘴唇却在无声地翕动,身体因反抗那股操控力而剧烈颤抖,嘴角渗出的血珠滴落在衣襟上,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是建木在操控她!”陈雪又惊又怒,抱着林野那没有意识的身体踉跄后退半步。腰间的七星剑“噌”地出鞘,剑身上的寒光劈开弥漫的绿雾,直指屏障中的梧桐,“她是妖?!!”。少年的身体在她怀里烫得惊人,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显然外界的恶意已经惊扰了他脆弱的神识。
齐乐紧盯着屏障里的梧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光墙外面,墨绿色的光潮还在汹涌,建木的根须顺着栈桥的缝隙疯长,像无数条墨绿色的鞭子抽打在光墙上,发出“噼啪”的脆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操控力有多顽固,像附骨之疽般缠着梧桐的神魂,每一次光刃落下,都伴随着她神魂被撕裂的剧痛。
“吼——”
江面上空的金乌光团再次炸开,五道残魂的嘶吼与建木的低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那声浪里裹挟着焚山煮海的怒意,震得栈桥木板“咯吱”作响,连远处的楼宇玻璃都开始簌簌震颤。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划破天际。淡蓝色的防御屏障终于支撑不住,在仙舟与建木的双重冲击下彻底崩裂,化作漫天闪烁的光点,像场提前降临的星雨。失去了屏障的阻拦,仙舟拖着建木主根,像一头挣脱枷锁的巨兽,缓缓驶入沪市的天际线。主根上的吸盘张合间,竟开始吸收城市里的灵气,那些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瞬间蒙上一层灰翳,连路灯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齐乐握着《山海经》的手指微微收紧。光墙内,梧桐的攻击渐渐减弱,光刃的颜色从墨绿褪回浅绿,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那是她的神魂在与建木的操控力殊死搏斗。
而在陈雪怀里的林野,眉头又开始痛苦地蹙起,胸口的令牌烫得几乎要烧穿道袍,淡金色的光流在皮肤下游走,像条不甘蛰伏的小蛇。
“撑住。”齐乐低声说,声音被江风撕得有些破碎。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屏障里挣扎的梧桐,还是说给昏迷中仍在承受灼痛的林野,又或是说给被卷入这场风波的自己。
江风更烈了,卷着金乌的火味、建木的腥气,还有远处城市里隐约传来的惊惶尖叫,朝着栈桥上这方小小的战场压了下来。光墙内外,两道绿色的身影遥遥相对,一道困于屏障,一道守于阵前,而她们之间,躺着一个正在被日光之力重塑的少年,和一场席卷整座城市的浩劫。
江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卷着建木根须腐烂的腥甜撞在昆仑光墙上,发出沉闷的呜咽。光墙表面流转的昆仑虚影被震得微微晃动,峰峦间的仙鹤仿佛受惊般盘旋不休,古老的符文在山影间急促闪烁,将那些试图攀附的墨绿色根须寸寸冻结。
屏障内,梧桐挥剑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那道泛着墨绿的光刃在指尖明明灭灭,刃口甚至开始微微颤抖,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她的身体不再是机械的僵直,肩膀开始轻轻耸动,喉咙里溢出细碎的抽气声,像是溺水者在拼命挣扎着呼吸。
齐乐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指节因紧握《山海经》而泛白。他死死盯着梧桐的眼睛——方才被墨绿浓雾彻底覆盖的瞳孔里,竟缓缓透出一丝熟悉的温润绿光。那绿光起初只是针尖大小的一点,却像被乌云遮蔽的月亮终于挣脱束缚,一点点晕染开来,驱散着眼底的浑浊。她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先是茫然地落在自己抬起的手臂上,随即缓缓转动,落在齐乐脸上时,那抹茫然里掺进了几分痛苦与哀求,嘴角翕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隐约能辨认出“我……控……”的口型。
“梧桐?”齐乐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因紧绷而有些沙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光墙内那股属于建木的阴邪操控力正在飞速消退,像退潮的海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回江面上的主根,连带着梧桐身上的墨绿色光晕也淡了下去。
屏障里的梧桐突然剧烈地晃了晃头,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像是要甩掉什么黏在身上的东西。她掌心的光刃“嗤”地一声消散在空气中,手臂软软垂下时,肩膀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神魂撕裂的痛楚,喉间涌上的腥甜让她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咳嗽声撞在光墙上,竟震落了几片凝结的冰碴。
待她再次抬起头时,嘴角已沁出几颗暗红的血珠。她抬手用手背胡乱拭去,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唯有那双眼睛里的墨绿彻底褪去,只剩下被操控后的虚弱与惊惧,像受惊的幼鹿般望着齐乐,眼眶微微泛红:“齐乐……建木它……它要吞了我……”
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梧桐平日里独有的温润质感,连尾音的颤抖都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紧。
齐乐心头一松,紧绷的脊背瞬间垮了半分。他能感觉到光墙另一侧的神魂波动虽然微弱,却重新变得纯粹剔透,像被雨水洗过的琉璃,再无半分被阴邪浸染的痕迹。建木那股附骨之疽般的操控力确实消失了,连江面上主根传来的意志都像是被斩断了连线,变得模糊而遥远。
“你撑住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释然,指尖在《山海经》上轻轻一抹。记载着昆仑之墟的书页发出“哗啦”一声轻响,缓缓合拢如蚌壳,那道半透明的光墙也随之化作点点金芒,像被风吹散的星子般消散在江风中。
屏障解除的瞬间,梧桐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她抬手扶住额头,指缝间漏出压抑的痛哼,脸色白得几乎能看见皮下的青色血管。她看向陈雪怀中林野的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杀意,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后怕,甚至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像是在刻意与那昏迷的少年拉开距离。
齐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正要上前扶她,刚迈出半步,却见梧桐忽然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林野身上,那瞬间的眼神变化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方才恢复温润的瞳孔里,陡然闪过一丝极淡的墨绿,像墨汁滴进清水,转瞬即逝,却被一直紧绷神经的齐乐捕捉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梧桐原本低垂的手臂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猛地抬起,掌心绿光暴涨,比刚才更盛的光芒中,一柄尺余长的翠绿弯刀骤然成型。刀身流淌着暗绿色的诡异纹路,像无数细小的藤蔓在游走,带着凛冽的杀意直刺林野心口!
“小心!”齐乐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也不想地侧身挡在林野身前,右手同时往《山海经》上一拍,书页还未完全展开,却见陈雪怀中的林野身上,突然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是齐乐方才按在他后心时,注入体内的《山海经》灵力。原本只是为了筑起临时屏障的温和灵力,此刻像是被激怒的护兽,骤然从林野皮肤下涌出,化作一道半透明的金色护罩。护罩表面流转着与《山海经》同源的符文,虽薄如蝉翼,却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铛!”
翠绿弯刀狠狠斩在护罩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墨绿色的灵力像潮水般疯狂冲击着金色护罩,刀身几乎要嵌进光膜里,却被那层看似薄弱的光膜死死挡住,寸进不得。护罩上的符文应声亮起,金光流淌间,将那些墨绿色灵力一点点消融,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肥肉上。
梧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这昏迷的少年体内竟藏着如此强劲的防护。她没有恋战,手腕猛地一翻,翠绿弯刀“唰”地收回掌心,转身就朝着栈桥尽头狂奔。她的速度快得惊人,裙摆扫过木板发出“簌簌”的声响,身形几个起落就化作一道模糊的绿影,钻进弥漫的绿雾深处,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被江风吞没,转瞬即逝。
“想跑?!”齐乐怒吼一声,下意识就要追上去。体内灵力骤然运转,脚下的木板被踏得微微下沉,可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陈雪的惊呼——“林野!”
他猛地回头,只见林野在陈雪怀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发紫,皮肤下的日光之力像沸腾的岩浆般疯狂翻滚,几乎要冲破皮肤的束缚。胸口那枚令牌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烫得陈雪下意识松了松手,令牌边缘甚至开始微微发烫,几乎要烧穿少年的道袍。
齐乐的脚步猛地顿住,进退两难。
他不能追。林野此刻的状态极不稳定,神识脆弱得像风中残烛,外面建木的光潮还在汹涌,金乌残魂的嘶吼如同跗骨之蛆,一旦离开,少年随时可能被外界的恶意彻底吞噬,到时候就算追上梧桐也无济于事。
可就这么放梧桐走?方才那瞬间的杀意绝不会错,建木根本没被驱逐,它只是用伪装骗过了所有人,像毒蛇般潜伏在梧桐体内,随时可能再次发难!
齐乐的目光扫过栈桥尽头,那里绿雾缭绕,浓得化不开,早已没了梧桐的身影。江风卷着建木的腥气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什么,紧绷的眉头缓缓舒展——方才光墙消散的刹那,他分明看到梧桐肩头,那只平日里几乎隐形的凤皇虚影悄然亮了一下。那道虚影比往常清晰了许多,金色的羽翼舒展着,眸光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像在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凤皇乃百鸟之王,天生克制阴邪草木。有它在梧桐肩头,建木就算潜伏得再深,也绝不敢真正伤及她的性命。
“可恶!”齐乐一拳砸在旁边的栈桥木板上,朽坏的木板应声碎裂,木屑飞溅。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重新挡在陈雪和林野身前,《山海经》再次在他手中展开,书页翻飞如潮,无数符文从书页上飘出,在三人周围织成一张更密的防护网。这张光网比刚才的昆仑屏障更贴近,符文流转间,将林野身上躁动的日光之力也温柔地包裹起来。
江面上,失去了梧桐这个突破口,建木主根的嘶吼越发狂躁。墨绿色的光潮像涨潮的海水般一次次拍打着防护网,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光网表面的符文被震得忽明忽暗。远处的城市里,灵气被吸收的速度越来越快,高楼的玻璃幕墙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翳,连街道上的路灯都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光芒黯淡得如同垂死的萤火。
齐乐低头看向昏迷的林野,少年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嘴唇干裂起皮,胸口的日光之力还在疯狂躁动,却被那层金色灵力牢牢锁在体内,没有伤及根本。只是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显然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灼痛。
“林野,醒醒。”齐乐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快醒醒,再不起,沪市就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