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商手里还捏着块咬了半口的桂花糕,见廊下两人都转头看她,捏着糕点的手指都紧了几分。她本是听见外面有说话声,连“少主公”“护着她”之类的话都听了个正着。
“嫋嫋?”程允初先反应过来,起身想拉她。
程少商没动,目光却越过她,直直落在凌不疑身上。灯笼光落在她眼底,亮得像淬了星子,她张了张嘴,声音轻柔却又坚定,“凌将军,你方才说……你的事,会一一同我说清楚,是真的吗?”
凌不疑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灯笼穗子轻轻晃了晃。他往前走了两步,避开程允初递过来的眼神,只看着程少商:“是真的。往后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不瞒你。”
这话一出口,程少商捏着糕点的手慢慢松了些,嘴角悄悄往上翘了点,却又赶紧抿住,假装镇定地咬了口糕点:“那……那你也不用急,我也不是非要立刻知道。”她说着,目光却没从他脸上移开,连糕点渣掉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程允初在旁边看得清楚,心里那点“护白菜”的紧绷感,不知怎么就松了半截。她这才发现,原来嫋嫋看凌不疑的眼神,早就带着自己没注意到的亮意——不是小姑娘对英雄的崇拜,是带着盼头的、悄悄藏着的欢喜。
“行了,既然都醒着,不如去前厅坐会儿,我让厨房热碗甜汤来。”程允初索性退了步,拍了拍程少商的肩,“你身子还虚,别在廊下吹风。”
凌不疑立刻接话:“我去叫人备汤。”说着就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程少商道,“你在房里等,我端过来给你。”
程少商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尽头,才小声道:“阿姊,我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程允初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摇头:“直白点好。你这性子,本就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往后若是他敢对你不好,阿姊第一个不饶他。”
程少商“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正说着,远处传来袁慎的声音,他摇着折扇从月亮门里探出头,故意扬高了声量:“甜汤算我一份啊!我可还没尝过骅县的甜汤好不好喝呢!”
程允初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的赶他。廊下的灯笼还亮着,风卷着花香飘过来,混着远处厨房传来的柴火声,倒比白日里的刀光剑影,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暖。
厨房的甜汤很快端了来,是温热的红枣银耳羹,盛在白瓷碗里,飘着淡淡的甜香。袁慎赶得正好,自顾自拿起一碗,舀了一勺尝了尝,挑眉道:“骅县的厨子倒有几分手艺,比京里御膳房的甜汤多了点烟火气。”
程少商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目光时不时往凌不疑那边瞟。凌不疑手里的碗没动多少,却总在她勺子快见底时,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银耳往她碗里拨——动作自然,像是做过千百遍一样。
程允初看在眼里,悄悄叹了口气,索性端着碗往窗边挪了挪,给两人留了些空间。袁慎凑过来,用折扇挡着嘴低笑:“现在放心了?我就说,有些人心里门儿清,轮不到咱们瞎操心。”
程允初听着他这没正形的话,白了他一眼,随后愣住了,什么时候她在袁慎面前如此放松了呢。
程允初默不作声,只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今夜的月亮很圆,洒在驿站的庭院里,把青石路照得发亮。她想起方才凌不疑说“我护着她,是因为我想护”时的眼神,或许嫋嫋要的从不是安稳的牢笼,是有人愿意同她并肩看月色,也愿意同她共担风雨。
那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程允初陷入了沉思,目光却不自觉落在身边人身上。
她十岁去的战场,整整五年时间,都和军队那些壮汉待在一起。五年里,耳边是兵刃碰撞的脆响,鼻尖是硝烟与血污的气息,夜里裹着铠甲就能睡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枪尖是否锋利。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把“护国安邦”“守住城门”挂在嘴边,却从没认真想过,除了红甲卫将军这个身份,她自己想要什么。
身旁的袁慎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轻轻晃了晃折扇,扇面扫过她垂落的发梢:“程将军这是在想什么?连甜汤凉了都没察觉。”
程允初回过神,低头看了眼碗里凝住的银耳羹,才发现自己竟对着月色愣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扯了扯嘴角,把碗往旁边推了推:“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在军营的日子。”
“军营的日子?”袁慎挑眉,往她这边凑了凑,“我倒听过些传闻,说你十岁上战场,第一次杀敌就挑了敌方小校,当时军中都叫你‘小战神’,是真的吗?”
提起旧事,程允初眼底多了点笑意:“哪有那么神,不过是运气好,那小校脚下打滑,才让我得了手。”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碗沿,“只是从那以后,我就觉得,只有握紧长枪,才能护住想护的人。可现在……”
现在嫋嫋有了凌不疑,圣上在骅县暂无危险,红甲卫各司其职,她突然没了往日那种“必须绷紧弦”的紧迫感。这种松弛感让她有些茫然——她好像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
袁慎看着她眼底的茫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声音轻了些:“谁说将军只能打仗?你会看军械的来路,能辨贼寇的踪迹,连圣上都赞你‘心思缜密’,这些可不是只会舞枪弄棒的人能做到的。”他顿了顿,折扇指了指窗外的庭院,“再说了,日子长着呢,你大可以慢慢找——或许是想寻个能陪你看月色的人,或许是想卸了甲胄,去京外的庄子里种些花,都好。”
程允初愣住了。她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以前军中的人夸她,只夸她枪法好、能打胜仗;圣上赞她,也只赞她治军严明、能担大任。可袁慎却说,她可以不用总想着“护着谁”,可以为自己想想。
她抬眼看向袁慎,月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笑意照得清晰。
她突然想起有次逛街,在一间小摊上看到的一把折扇,扇面上题着两句诗,她以前没在意,此刻却读懂了——“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你倒是看得开。”程允初轻笑一声,端起凉了的甜汤喝了一口,竟也觉得没那么难咽了。
“不然呢?”袁慎笑了,“总不能像你一样,天天把自己绷成张弓。再说了,若是哪天你想通了,想寻个地方歇歇,我倒可以陪你去寻寻——京外那处有片桃林,春天开得极好,你肯定喜欢。”
程允初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月色,心里那点茫然渐渐散了。或许,她想要的生活,不是非要有个明确的模样。就像此刻,能和人坐着聊聊天,不用想贼寇的踪迹,不用忧圣上的安危,偶尔想想未来的桃林,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