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才下过雨,今晨的日光从云层而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儿。
日光透过湘妃竹帘,在紫檀木榻上筛下斑驳碎影。
谢清妤斜倚软垫,月白襦裙上的海棠刺绣被微风拂动,恍若要从绸缎间翩然飞出。
她手中捏着张烫金请柬,檀木梳松松挽起的堕马髻垂落几缕青丝,衬得眉间愁绪愈发浓重。
木门轻响,季回安挺拔的身姿裹挟着廊下的玉兰香入内。
见她凝神望着请柬,连自己走近都未察觉。
便伸手握住她持着请柬的皓腕,另一只手顺势抽走那抹金色。
谢清妤如梦初醒,抬眸望见熟悉的眉眼。
紧绷的肩头骤然放松,梨涡浅浅:“你怎么来了?”
季回安指尖摩挲着请柬边缘的缠枝纹,烛火般的目光扫过烫金字样。
鎏金云纹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映得“阿丽亚公主生辰宴“几字格外刺目。
“因何事走神?“
谢清妤坐直身子,“你瞧,“
她指着请柬上的落款,莹润修长的指尖指着‘生辰宴’三字。
“小季大人可还记得?除夕宴那日我曾与你讲起过。
阿丽亚与索罗二人并不似寻常的兄妹。他们二人之间有别样的情谊。”
谢清妤的话说的很委婉。
那日假山后,阿丽亚和索罗表现出的分明与夫妻无异。
“如今索罗被杀,尸骨未寒。她却要大摆宴席庆祝生辰?”
谢清妤缓缓摇了摇头:“说不通,此事定然有猫腻。”
季回安随手将请柬掷向铜火盆,鎏金边角瞬间蜷曲成灰。
火苗窜起的热浪中,谢清妤的瞳孔映着跳跃的火光,眼尾的嫣红忽明忽暗。
“宴无好宴。“
“恐怕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季回安看向谢清妤,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阿妤,莫要思虑太多。”
“觉得此宴有阴谋,不去便是了。”
不过是个世子妃的生辰宴,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去又能怎样?
季回安勾起唇线,露出一丝轻讽的笑意。
如今他的阿妤若是连这点子事情还要烦忧的话,那他这个辅政大臣,也不必当了。
回季家主宅去种豆南山下吧。
谢清妤也被季回安三言两语说的轻松许多。
抛开所有的杂念不去思考。
只笑盈盈地问季回安:“小季大人今日可要进宫?”
季回安佯装不快,反问道:“怎么?阿妤就这般不待见我?”
“才刚来便要将我赶走?”
谢清妤拉着季回安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娇嗔道:“小季大人分明知晓阿妤并非这个意思。”
季回安心都被摇化了,哪里还能装的下去。
他手指轻点谢清妤的鼻尖,“那阿妤是何意呢?”
谢清妤忙令拨云将食盒打开,露出里头黄澄澄的剥了皮的烤红薯和烤栗子。
食盒内底下用碳火温着,烤红薯的香气将人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小季大人,若是今日入宫的话,请将这食盒带给太子殿下。”谢清妤笑着说道。
季回安令金禄接过食盒,温声道:“阿妤,六皇子已成太子,宫里头无人敢慢待与他。”
“恐怕并不缺一口吃食。”
他并不想他的阿妤为旁人多费心。
谢清妤却仍旧噙着一抹浅笑道:“不过是见孩子爱吃罢了。”
“况且你与太子有师徒之谊,多替你关心他也是应该的。”
季回安心道果然,阿妤还是为了替他分忧。
不由地又有些雀跃起来,唇角微微上扬。
他就知道,在阿妤心里定然是万事以他为先。
季回安拉过谢清妤的手,认真道:“阿妤,今晚晚些歇息。”
谢清妤怔忪,晚些歇息?兀地一抹飞霞跃上脸庞。
修长的睫羽垂下,轻声呢喃道:“小季大人,你我还未成婚,总歇一处,恐不大好。”
“若是,若是被父亲得知,小心又不让你上门。”
季回安见谢清妤误会了,以手抵唇,低低笑出声来。
却并未立即解释于她,担心她会恼了起来。
只好先行告辞道:“阿妤,我先入宫一趟,晚些再来。”
说罢,便迈步出了谢府,乘上马车朝着皇城而去。
勤政殿。
虽是白日,但殿内二十四盏羊角宫灯仍旧浮着朦胧的光晕。
昭明帝的龙榻被明黄帷帐层层垂落,如同一座孤岛沉在殿心。
季回安放轻脚步,只听见帷帐后那极其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
帷帐缝隙里透出帝王蜡黄的手背,青筋如蛛网般爬满皮肤。
胸口的明黄锦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孟葛斜倚在榻边的绣墩上,手里还攥着半卷医书,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他青灰色的眼睑下挂着重重的黑眼圈,胡渣邋遢,显然是连日守夜耗尽了精力。
而龙榻另一侧,太子正襟危坐,低垂着头。
季回安有意加重脚步,太子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般,慌忙将手中之物往袖中藏去。
那东西在晨光中闪过半片莹白,似是一枚玉佩,却被他仓促间塞进了广袖深处。
季回安眸光微闪,却只作未见,径直走到榻前,对太子颔首:“殿下安好。”
太子脸颊微红,耳垂泛着薄红,手指紧张地绞着玉带扣:“太傅。”
他垂着眼,不敢看季回安的目光,发冠上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泄露了心底的慌乱。
季回安不再多言,示意金禄将食盒呈上:“清平县主惦记殿下,特意让备了些吃食。”
紫檀木食盒打开的刹那,烤红薯的甜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瞬间弥漫开来。
黄澄澄的红薯肉冒着热气,油润的栗子壳裂开小口,露出金黄的果肉。
太子盯着食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粉嫩的舌尖飞快舔过嘴唇,眼底闪过孩童的渴望。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红薯,烫得指尖直抖,却舍不得放下。
小声道:“替孤谢过清平县主。”
季回安见他这副模样,嘴角微扬,目光却转向了鼾声渐起的孟葛。
他抬脚轻轻踢了踢绣墩腿。
“啊?陛下!” 孟葛一个激灵跳起来,医书 “啪” 地掉在地上。
他茫然四顾,看到季回安才抚着胸口大喘气。
“你可算来了!”
“我要出宫!再在这殿里待下去,非得心力交瘁而死!”
这几日,他日日都要防着昭明帝出什么事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神经紧绷。
季回安捡起地上的医书,递给孟葛:“陛下今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