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风和日丽。
吴二白的书斋里,照例和二爷汇报完一些事,又把二爷的吩咐一一记下的贰京,却没见二爷如同往日般,对他抬抬手,示意他“下去”,或直接说句“下去吧”。
正待贰京琢磨,二爷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补充交代时,忠心的伙计,就听坐在书桌后,实木椅子上的吴二白,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贰京,你觉不觉得我这书斋里,少了点儿东西?”
贰京一愣,旋即一惊:“二爷,您丢东西了?!”
这可不是小事!况且,二爷的书斋在老宅腹地,四周又有很多伙计守着,普通的小毛贼根本连靠近都困难,更别提从里面顺东西……这必定是江湖上有名号的江湖大盗所为!
可是……那也不对!
少爷的小院儿就在二爷书斋后面,几步路就能到。少爷的院子里有什么,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当伙计的还能不知道?
那都是些不合常理的“非人类”(划重点)大佬!
什么树妖姥姥、蛇神爷爷、精怪祖宗,还有最近新来的“玄学大佬”,通晓祭祀超度的鬼怪祭司——琴鬼,和他的乐师、舞姬俑们。
故而就算真有人,能逃过伙计们的眼睛,也绝不可能逃过这些“大佬们”的感知。
尽管不排除“大佬们”看二爷不顺眼,故意让人偷走二爷书斋里的东西,而不阻拦或告知伙计们,可……理论上,“大佬们”应该更倾向于认为,这个宅院里的所有东西,包括二爷本人,都是少爷的财产、所有物吧?
堂堂吴家二爷,没主权的。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贰京在既惊讶,又不解的目光中,忍不住打量起二爷的书斋,想知道二爷的书斋,究竟少了什么。
据他了解,自家二爷除了是秦始皇的超级粉丝,喜欢收集和秦始皇相关的物件、资料外,还有几样宝贝,是二爷的心头好,平时绝离不开的。
那就是:二爷的扇子、二爷的茶(具)、二爷的棋盘、二爷的娇……咳咳咳,最后一个,不好提。
贰京在心里摸摸鼻子,让自己赶紧把“大逆不道“的顺口溜,从脑子里“一键清除”。
他看看二爷手上未曾展开的,有“怀袖雅物”之称的明代泥金折扇;又看看梨花木书桌上,宋代汝窑天青釉的茶杯;再往另一侧,榻上的炕桌看去——光选料就价值七位数的和田玉石棋子,及嵌了银丝的红木棋盘。这套耗时三年才制作而成的东西,还静静待在它该在的地方。
贰京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旁的好说,只有这几样东西,万不可有一丁点儿闪失。
扇子、茶具、棋和棋盘,这几样东西,是二爷所好不假,但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全是少爷送的!
少……少爷?
想到吴歧,贰京脑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眼含惊色,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主子:不,不会吧?!二爷说的“觉不觉得我这书斋里,少了点儿东西?”,该不会指的是少爷吧?
这,这……!
贰京有些惊疑不定:二爷是真没想到,自己想找的,或者说缺失的是少爷?还是说,二爷知道自己想找少爷,却不明说,故意有此一问,是成心在他面前显摆自己有个“知心人”?
一向沉稳的贰京,在这一刻,感觉到来自这个世界(他家二爷),深深地恶意。
如果是后者……那,那二爷也太幼稚了!
寡言的伙计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
但不管二爷是不是故意的,对二爷非常忠心的人,还是恪守伙计的责任与义务,木着脸(只有这个表情,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对吴二白说:“爷,您是不是想找少爷?”
吴二白一怔,旋即露出如梦方醒的神情。看样子,他刚才并不是故意拿听上去像在“秀”的问题,刺激贰京。
二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的样子,和平时看上去一般无二,淡定地“嗯”了一声,顺势问道:“他人呢?还没起来吗?”
他已经听贰京啰哩八嗦,和他汇报了这么长时间,杂七杂八的事,日头都已经上了三竿吧?怎么还没见那小混蛋人影?
思及此,吴二白就不禁随口对忠心的伙计,表达起自己的不满(对吴歧的爱意?),道:“没良心的东西,都几点了,还不知道起?要按以前的老规矩,他这晨昏定省,都省到中午去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贰京听到这话,只默默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答话,也不该答话。但不答归不答,却不妨碍伙计在心里,为吴歧喊了句“冤”。
且不提二爷以前,压根儿没给少爷的晨昏定省,定准确时间;就算少爷有时没来(八成是贪睡,赖在床上不肯起),二爷也不会说什么,只问问少爷在干什么,确认少爷安好,便罢了。
现在二爷要借这个由头,训斥少爷,怎么看怎么让人无法信服——真要在意这件事,早干嘛去了?无非是为了掩盖自己,想见少爷的心罢了。
他贰京,别的不说,作为二爷和少爷身边,最近距离的旁观者,可把二爷和少爷的关系,看得透透的。
二爷虽是长辈,看着更端方持重,但其实内里,早就被少爷“养熟”“惯坏”了。
就拿少爷进入圈子里工作这两年来说,少爷平时不回来,二爷就时常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却又不是真有事没做,只是少爷不在身边,让二爷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得劲,缺了根能和二爷吵吵闹闹、叽叽喳喳的“定海神针”而已。
唔……不吵不闹,不叽不喳也行,只要二爷知道少爷在这座宅院里,就会感到安心、欢愉。
如今看来,竟是少爷回来,却没和二爷待在一处也不行了?!
贰京心中无比骇然,但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二爷这小小“不讲理”的情绪——二爷和少爷之间的事,本也不是他能插嘴的。
可就在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书斋的后半段,也就是属于吴歧的那半边传来——
“哟~~是哪个喜欢规矩、体统的老男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啊?”
贰京:得,就说不能在背地里念叨人,这下让人听见了吧?
伙计余光瞥向那个越走越近,如竹如玉般的清瘦身影,无声对二爷行了一礼,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