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历3771年10月13日
天幕如洗,流云似纱。
林间风过,木叶簌簌作响,携来草木与泥土的清润气息。
银白秀发的女子缓步穿行,发梢随步履轻扬,似有碎光在丝间流转。
她眸若神幽映星辰,澄澈得能照见叶尖垂落的露珠,却又藏着孩童般的好奇——见一只彩蝶停在野菊上,便驻足屏息,指尖轻抬欲触,又在离翅寸许处缩回,睫毛微颤,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静美。
面如凝脂覆薄霜,唇色淡若初雪,可当风卷着蒲公英绒毛飘过眼前时,她忽然歪了歪头,伸手接住一朵,看着绒毛在掌心轻轻颤动,眼底竟漾开一丝极浅的笑意,似冰湖初融,漾出细碎的暖光。
一身幽蓝白边裙裾扫过青草地,裙摆上绣的银线花纹随动作闪着微光。
她弯腰拾起一片脉络分明的红叶,指尖细细抚过叶边的锯齿,又凑到鼻尖轻嗅,仿佛想从这干枯的叶片里,闻出整个秋天的味道。
远处山雀啾鸣,她立刻直起身,循着声望向树梢,银白的发丝从肩头滑落,露出纤细的脖颈,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小鹿,静静等着那鸟儿再次开口。
风又起时,她鬓边的银饰叮当作响。
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蹭过耳尖,泛起淡淡的粉。
原来这霜雪般的容颜下,藏着一颗能为一片叶、一只蝶、一声鸟鸣而心动的纯真心,如林间未经雕琢的清泉,澄澈得能映见整个天地的温柔。
风所带来的气息——名为自由。
华灵清不知不觉中又贪玩了许久,她忽地抬起头看向那不远处被淡蓝色云雾缭绕山峰,那是她曾经的家——流霜剑庄。
她顿神片刻,不舍地将目光从那些花花草草上移开,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不断前行。
她想家,所以要归家,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因果关系。
路上的美色自然令人沉醉,但总归是不能忘记回家的。
华灵清走在幽静的树林中,耳边莫名夜无寒的话语——
“小清,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为所欲为,而是有所不为。你或许还会时而想起当初那件事而心中加恨于我……”
“我没有。”
“好,但我更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心中的自由仅仅只是毫无约束的无所不为,那你不适合人类这个满是法条限制的社会,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么我可以现在同你解除契约,而你,便回去,回到自然去,作为遵从天性的妖,做你想做的事,吃你想吃的人。”
“主人……我不是……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你要赶我走?”
“不,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有怪罪你。只是我想让你做出一份抉择,如果你能够在某些方面主动克制,不做不该做的事,在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情况下,你能拥有有限的自由,如果你能接受,那就继续留在夜王府,留在极夜教。”
“我接受!我不想离开大家!”
“嗯……好。小清,人是自由的,但人必须为自己所做出的选择负责,无论是痛苦的,还是欢愉的。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一定不要后悔。”
——
华灵清愣神之间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好久,仿佛已然进入了思考“自由”的心流,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山顶处。
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剑庄,她总算是将断线的思绪拉了回来。
华灵清望着那方熟悉的飞檐翘角,心头一热,先前的沉静被归家的急切冲散了大半。
她提着裙摆,银白的发丝在身后划出轻快的弧,步子由走变跑,像阵风似的朝剑庄大门冲去——
“咚!”
一声闷响,她撞在了半空中一道无形的屏障上。力道不算重,却让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鼻尖微微泛红。
她捂着额头愣了愣,澄澈的眸子眨了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师父当年怕她贪玩跑丢,在庄外布了这道感应结界,非得念对口诀才能进。”
可口诀,她似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噗嗤。”
门口两个守门弟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左边那个青衣弟子抻着脖子:“哪来的姑娘?冒冒失失的,连庄外的结界都不知道?”右边的灰衣弟子也跟着打趣:“怕不是从山里跑出来的,连规矩都不懂……”
话音未落,华灵清已抬起头。晨光照在她霜雪般的脸上,鼻尖那点红还未褪去,倒添了几分稚气。
她眸子里还留着方才撞懵的茫然,唇瓣微抿,没说话,只静静望着那两人。
两个弟子的笑声戛然而止。方才只瞥见个背影,此刻看清她的模样——银发白裙,眉眼清绝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连鼻尖那点红都显得格外分明。
两人都看痴了,方才的调笑卡在喉咙里,只愣愣地站着,手还维持着扶剑的姿势。
华灵清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小声嘟囔:“我……我是华灵清。师父的结界,我忘了口诀了。”声音轻得像羽毛,和她清冷的模样半点不符。
两人闻言一愣。
“师父?姑娘,你师父谁啊?我们这儿可不允许外人进入。”右边的弟子低声询问道,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嘲讽。
“外人?”华灵清听到这里,嘴唇颤动,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与委屈。
“呀!姑娘!你这是做甚?”左边站着的弟子见其表情变化得似要泣泪,忙上前询问。
另一个弟子也有些慌了神,手足无措。
华灵清咽了咽口水,道:“我的师父是华霁霜。”
两人听到这个名字瞳孔先是一缩,随后面面相觑,再回头时,看华灵清的眼神中竟是带着些许狠厉。
“姑娘怕不是说笑?我们这儿没什么华霁霜,我想你应该是找错人了。”其中一个弟子声道。
“怎么可能?”华灵清坚持道,“师父他还有一个名字,别人都叫他‘流霜上仙’。”
哪知这两人听到这个绰号后更是不耐烦。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找错地方了,去去去。”
“姑娘,你去那边山头看看吧,兴许那边有你要找的人。”
面对二人的不耐烦,华灵清只好右手一握,一团寒气在她手中汇聚,骤然间,在她的手中出现一把冰蓝色的剑。
她抬起剑给他们看,道:“那这剑可认识?寒霜剑!流霜剑庄里面的弟子都用它!”
那二人看到寒霜剑,惶恐之色毫不掩饰。
“你到底是……?”二人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我说了,我是华灵清,是‘流霜上仙’的亲传徒弟!”华灵清的语气忽地变得充满冷意,“一百年前,我才离开剑庄,难道如今被剑庄除名了吗?谁有资格?”
“何人在此放肆!”
一声沉喝自门内传来,带着几分威严。两个弟子闻声一哆嗦,连忙垂手站好,头也不敢抬。
华灵清握着寒霜剑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望去——
只见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出。
他面容清癯,鬓角微霜,眼神却如深潭般沉静,腰间悬着一柄与寒霜剑样式相似、却更显古朴的长剑。
“庄、庄主!”两个弟子忙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怯意。
男子没看他们,目光落在华灵清身上。当看到她手中的寒霜剑,以及那张与记忆中某张画像隐隐重合的容颜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上前两步,拱手道:“在下华景渊,现任流霜剑庄庄主。姑娘方才所言‘流霜上仙’,正是先师。不知姑娘与先师……”
“你今年多大?”华灵清突然问道。
“什……什么?”华景渊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
“我问你多少岁?”华灵清的声音带着一种质问。
“110岁。”华景渊只好回道。
华灵清一听,眼神一亮,自豪道:“那我比你大,我是你师姐。”
华景渊先是一怔,随即失笑。
他上下打量着华灵清——银发白裙,容颜清绝得似不食人间烟火,若非那双眸里藏着几分孩子气的认真,倒真看不出她竟有这般“论资排辈”的心思。
“小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华景渊突然眼神一凝,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寒气。
华景渊话音未落,周身的空气骤然凝寒。
并非凛冽的风,而是一种无声无息的压迫——门前的青石板上,霜花顺着门柱攀援而上,不过瞬息,便在朱漆门板上凝出细密的冰纹;方才还在檐角啾鸣的麻雀,忽地支棱起羽毛,扑棱棱撞向远处的树梢,翅膀上竟沾了半片透明的冰晶。
两个守门弟子早已缩成一团,牙齿打颤,指尖冻得泛青,却连退一步都不敢。
华灵清鬓边的银饰叮铃轻响,不是风动,是挂在上面的露珠凝了冰,正簌簌往下掉碎碴。
她眉尖微蹙,并非因冷,倒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扰了心绪。
下一刻,她周身也泛起一层光晕——不是华景渊那近乎凛冽的白霜,而是幽蓝的、来自地狱的极寒之气。
这寒气甫一出现,华景渊布下的霜纹便如遇暖阳般簌簌消融,青石板上的冰迹化作水汽,竟在晨光里蒸腾出淡淡的蓝雾。
更奇的是,华灵清裙摆上绣的银线花纹,此刻似被这幽蓝寒气唤醒,每一缕丝线都泛着莹润的光,与她掌心寒霜剑的冰蓝交相辉映。那寒气并未向外扩散,却让华景渊心口猛地一窒——仿佛有片极寒的湖,正隔着咫尺距离,映得他眼底发白。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指尖下意识抚上腰间的古朴长剑。
那剑鞘上,也有一道与华灵清剑上相似的纹路,是先师华霁霜当年亲手所刻。记忆如潮水翻涌:幼时他偷溜进先师的书房,曾见先师伏案时,指尖会不经意间凝出这样的幽蓝寒气,落在宣纸上,便化作半朵永不褪色的冰莲。
“这……这是……”华景渊的声音发颤,瞳孔在晨光里缩成针尖,“先师的‘狱霜气’……”
他猛地抬头,看向华灵清的目光里,再无半分怀疑,只剩全然的震惊与敬畏。
以及,嫉妒。
眼前这银发白裙的女子,眉眼间虽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可这股寒气里的澄澈与磅礴,分明是先师独有的力量——那是需以心为炉、以情为火,淡死生而触生死才能淬炼出的、不掺半分戾气的寒。
幽蓝的寒气在华灵清周身萦绕片刻,便如潮水般退去,只在她鬓角留下一颗晶莹的冰珠,顺着发丝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个极小的湿痕。
她眨了眨眼,似还不知方才那一下意味着什么,只轻声道:“你方才的寒气,有点吵。”
华景渊这才回过神,忙敛了气息,躬身行礼。
霜白的鬓角垂落,遮住了眼底的动容:“师姐,是景渊唐突了。”他直起身时,声音已带上了真切的暖意,“师姐既懂‘狱霜气’,必是先师亲传无疑。方才是我眼拙,还请师姐随我入庄——先师的书房,我一直锁着,里面的砚台、剑谱,都还保持着他当年的模样。而如今的剑庄,想必也能够令你惊诧万分。”
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门外的晨光与喧嚣都隔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