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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旧朝而言,这个夏天,在希望与绝望的缝隙间,艰难喘息。

南方的战报,就像六月的急雨,一阵紧似一阵地砸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每一阵都带着硝烟和血腥气。

开春时,西军大将林启荣,便率第五军如猛虎下山,自黔省攻入桂省。

战火未熄,暮春三月,西王萧云骧亲率第四、第六两军近十万雄兵,

分由湘、赣两路切入,如两柄铁钳,狠狠扎进岭南腹地。

江南的局势,也同时崩坏。

神国接连踏破江南、江北大营,兵锋直指苏、杭富庶之地。

朝廷最后的两处钱粮重地,顿时风雨飘摇。

各地的告急文书,雪片般堆满了紫禁城内的紫檀御案。

仓促间,贤丰皇帝只得将刚从赣省败阵下来的骆秉彰,推上前线,调任其为闽浙总督。

严令该员率部死守临安城,半步不得后退。

否则数罪并罚,定斩不饶。

又将正与神兵在庐州府血战、且稍占上风的淮军统帅李绍荃,擢升为两江总督。

命他与骆秉彰南北呼应,务必顶住神国的攻势。

至于遥远的岭南,朝廷已是鞭长莫及。

全部希望,系于叶明琛一人之身。

对他“以夷制贼”、借兵不列滇之举,贤丰非但不斥责,反而明发上谕,极力褒奖。

称其“通权达变,老成谋国”。

奈何,天不遂人愿。

岭南战事绵延数月,最终等来的,仍是全境沦陷的噩耗。

不仅叶明琛兵败身死,连那号称世界第一强军的不列滇远征军,竟也被西军一口吞掉,主帅被生擒。

五羊城头,已是赤旗飘扬。

八百里加急送到军机处时,首席军机大臣肃顺捶胸顿足,几欲呕血。

消息如一道霹雳劈下,震得满朝朱紫,面无人色,久久失语。

乾清宫早朝,众臣跪伏于地,气息屏凝。

贤丰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丹陛下这片鸦雀无声的官帽顶子,喉咙干涩:

“难道……就无人能为朕分忧么?”

殿内死寂,只听得殿外风扯旗幡,猎猎作响。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了。

旧朝的气数,在西军的煌煌兵威前,已如风中残烛。

一旦西军消化岭南,挥师北上,这江山倾覆时刻,便只在于对方进军的快慢。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但一线生机,也总算从裂缝里透了出来。

首先是中原。

僧格林庆亲王经年剿杀,捻军势力已是大挫。

加上豫省团练大臣袁甲三的反复奔走,那位“大汉明命王”张乐行,终于低头受了招安。

中原暂得喘息,朝廷手里,这才算挪出了一支可堪大用的兵马。

与此同时,江南前线也传来捷音。

骆秉彰会同江南提督福兴、副将张国梁等将,拼死血战,竟真在姑苏与临安城下,硬生生扛住了神国的猛攻,稳住了阵脚。

城池虽被打得处处残破,但终究是守住了。

而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西军。

他们虽大获全胜,却也因此与不列滇人结下了死仇。

其麾下第二、四、五、六,四个精锐军,二十万虎狼之师,不得不分驻于新定的滇、桂、粤三省。

既要弹压地方,又得日夜提防海上。

短期内,是绝无力大举北伐的。

这便给了旧朝喘息之机。

时光倏忽,转眼已到九月中旬。

京师的秋日,是天高云淡的清朗。

酷暑余威被干爽的北风一扫而空,天空像一块凉透了的巨大蓝琉璃,澄澈,却沁着一股子寒意。

西山层林尽染,枫树与黄栌的红叶,在苍松翠柏间,燃起丛丛火焰。

永定河水映着流云,粼粼波光闪烁不定;

河滩上成片的芦苇荡已然抽穗,芦花在风中起伏,摇成一片茫然的雪白。

偶尔有南归的雁阵掠过,撒下一串清唳,在空旷的天地间,悠悠荡荡。

与这无边的秋色一同,透出几分时事变迁的苍凉。

秋意漫进城里,却酿出了另一番光景。

往来兵丁与驿马步履匆促,人人脸上都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

茶楼说书摊子前,依旧围着大群闲人,听那《三国》、《水浒》,听到紧要处,照样轰然叫好。

但若驻足细听,四下压低的交谈,便丝丝缕缕钻入耳中。

总绕不开漕运何时能通、俸禄能否照发、以及那一日贵过一日的米价。

平头百姓下意识地攥紧怀里微薄的铜板,心里反复盘算着,不知这点积蓄,能否捱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就连皇城根下巡逻的八旗兵丁,也裹紧了单薄的号衣,缩着脖子。

他们眼神里早失了往日的骄横,只剩下无从排遣的茫然,活像这秋日的阳光,看着明亮,却实在没有多少暖意。

这座帝都,便在秋高气爽的皮囊之下,骨子里浸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秋光里,一骑快马,卷起官道上的尘土,直扑安定门。

马上骑士,背插三根羽翎,代表着最紧急的军情。

城门守卒只看了一眼,便慌忙退开,不敢有半分阻拦。

军报被火速送进紫禁城,直抵军机处。

当值的军机章京杜翰,拆开火漆封缄,目光扫过前几行,便脸色骤变,

几乎是冲进里屋,将文书递给首席军机大臣肃顺。

那军报上字字确凿:

神国都城上京,惊变骤起!

总揽权柄、欺压神王的“伪东王”杨琇青,已被屠灭满门!

其党羽受牵连者,数以万计。

上京城内,至今仍在持续搜捕杀戮。

尸骸累累,顺江漂下,消息虽耸人听闻,却千真万确。

如今,神国部署在苏、杭前线的精锐,正如潮水般仓皇回撤,驰援上京。

朝廷在江南面临的军事重压,骤然减轻。

困扰数年的心腹大患,竟以这种谁也料不到的方式,自行崩开了一道裂口。

肃顺拿着这份军报,因激动而全身微颤。

他深吸一口气,连声对左右吩咐:“快,即刻禀报皇上!”

消息被有意从宫中散出,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紫禁城的每个角落。

压抑数年的阴霾,仿佛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光撕裂。

从军机大臣到各部院堂官,再到宫里的太监侍卫,无人不面露喜色。

近些年屡战屡败的萎靡之气,为之一扫。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臣,甚至在值房里老泪纵横,对着养心殿连连拱手,念叨着:

“苍天有眼……祖宗保佑啊……”

贤丰皇帝闻讯时,正在储秀宫的廊下踱步散心。

贴身太监安德海小步急趋上前,将奏报内容颤声读出。

皇帝猛地停下脚步,仰起头,望向那片湛蓝如洗、却透着寒意的天空,久久未发一言。

只有紧握的拳头,在袖中抑制不住地轻颤。

半晌,他才长长吐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声音里带着哽咽:“好……好……”

随即,他下令摆驾奉先殿,要亲自向列祖列宗焚香祭告。

那张苍白病态的脸上,终于映出了一丝久违的、属于活人的光亮。

翌日,养心殿旁那间略显逼仄的军机处值房里,贤丰召见了以肃顺、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为首的七八位核心大臣。

一场关乎国运走向的密议,在此展开。

值房内陈设简朴,一张榆木大案,数把硬木椅。

墙上那幅巨大的皇舆全图,朱墨交错,标记着触目惊心的敌我态势。

贤丰面南背北,大臣们分列两旁,肃顺立于最前。

空气中,线香的沉闷里,混入了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躁动。

众人行过大礼,贤丰在宝座上微微前倾身子,脸上带着笑意,目光逐一扫过重臣们的脸。

他比几年前清瘦太多,眼窝深陷,唯独此刻眼神清亮得灼人。

声音虽仍中气不足,却透着一股许久未有的轻快:

“都起来吧。南边的情形,诸位爱卿都知晓了。”

“天佑皇青,逆贼自取灭亡,实是意外之喜。”

“都说说吧,往后,咱们该怎么办?”

圆脸微胖、蓄着两撇精心修剪八字胡的怡亲王,率先踏步出列。

他一身石青色五爪蟒袍,袖口的马蹄袖挽得一丝不苟,脸上红光满面,声若洪钟:

“皇上!祖宗显灵,天佑我皇青啊!”

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发匪祸乱东南多年,耗我多少钱粮兵马,如今竟自相残杀,实乃千载良机!”

“依奴才愚见,杨逆伏诛,发匪必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正该我王师雷霆一击,犁庭扫穴!”

他手臂用力一挥,仿佛已看到大军踏平敌巢:

“应立刻调集中原僧王部众,同时严令江南诸军,分进合击,猛击江宁!”

“趁他病,要他命,一战可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