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霖猛地坐起身,侧耳细听,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这绝非军队调动的整齐步伐,而是......成千上万百姓汇集而成的混乱声息!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宁时,却见她也已被惊醒,正蹙着眉坐起身,眼中带着刚醒时的朦胧和一丝警觉。
一见宁时那张尚带着几分困倦之意的面容,她不觉间是心软成一片了。
“外面怎么回事?”宁时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伴随着方才那个丫鬟惊慌的呼喊:“千户大人!宁参军!不好了!城里的百姓......百姓们不知怎么听说宁参军和谢大人天不亮就要悄悄离开晋阳,现在......现在全城的人都涌到街上来了,把府衙和几个城门都围住了!说是......说是要见钦差大人和宁仙师!”
???
宁时与卫霖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这,百姓是如何得知?
也是,舟车整备的动静也不算小,估计是即时得知了。
那倒也难怪。
然而,没等她们细想,那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脚步声和喧哗声已经越来越近,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千户府邸也一并淹没。
一场始料未及的风波,已扑面而来。
卫霖立刻翻身下榻,尽管小腹仍有些隐隐作痛,但军人的本能让她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
她迅速抓过外袍披上,对宁时沉声道:“你武功尽失,待在房里别出去,我去看看情况。”
“不必,我们一起。”宁时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动作却是一点没落下,转眼间已经穿戴整齐,随手将那柄过于精良的长剑系在腰间,“那两位百户若是记得你昨夜的吩咐,眼下应该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两人不再多言,只用冷水简单擦了把脸,便推门而出。
那两位尽忠职守的百户果然早已候在门外,神色焦急,见到二人出来,立刻抱拳道:“千户,宁参军!您二位可算醒了!”
“外面到底怎么回事?”卫霖沉声问道。
那面庞黝黑的百户一脸复杂,欲言又止:“是......是城中的百姓。听说谢大人和您二位今夜要启程回京,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这大半夜的,全城的人都......都出来了。”
宁时心中一沉,已有预感。
四人不再耽搁,在亲兵执起的火把引领下,快步穿过寂静的巷弄。
越往前走,那股雷鸣般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嗡嗡人声便越发清晰。
当他们转过最后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开朗,通往城门的主街上,火把的光芒几乎将长夜映如白昼。
然而,照亮的却是一副让宁时心神剧震的景象。
目之所及,整条长街,乃至两侧的巷口,都挤满了人。他们不是站着,而是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远处巍峨的城门之下。
成千上万的百姓,男女老少,尽皆俯首,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山岳压弯了脊梁,却又透着一股无比虔诚的肃穆。
火光跳跃在他们朴素的衣衫上,映照出一张张激动而含泪的脸庞。
“活菩萨......”
“恩公啊!您们不能走啊!”
“谢大人、宁仙师,求您们留下来吧!”
起初只是零星的啜泣与低语,很快便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充满了最质朴的感恩与挽留。他们没有阻拦道路,只是用这种最卑微、也最沉重的方式,为他们的救命恩人送行。
卫霖的脚步顿住了,她望着眼前这片跪倒的人海,眼眶瞬间泛红。她也是从这般绝望中走出来的饥民,最能体会这份劫后余生的感恩有多重。
宁时则是浑身一僵,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在她的世界里,跪天跪地跪父母,何曾见过这般万民俯首的场面。这份沉甸甸的恩情,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卫霖轻轻拉了她一下,朝不远处示意。
宁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人海自发让出的一片空地上,早已列好了一队威严的仪仗。钦差的旗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甲胄鲜明的卫士手持长戟,肃立如松。
仪仗的最前方,谢禛身着一袭朱红色的钦差官袍,美如冠玉,身姿挺拔如竹,静静地立在那里。
嚯,今日穿的是她最喜欢的朱红色。
宁时的眼睛仿佛勾连在谢禛身上了一般,再也移动不了分寸。
却见谢禛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百姓,目光仿佛越过了人海,落在无尽的夜色里,神情是一贯的清冷,却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复杂。
在谢禛的身侧,一名随行的官吏正高高举着一柄巨大的伞。
那伞不是用来遮风挡雨的。
伞盖由鲜艳的红缎制成,在火光下流转着华美的光泽。
伞下缀满了明黄色的流苏,仔细看去,每一条流苏的末端都系着一张小小的黄纸签,上面用墨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夜风吹过,万千纸签如风铃般轻轻摇曳,却寂静无声。
“是......万民伞。”卫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震撼。
一伞万民。
她不是没听过。
这种伞是旧时绅民为颂扬地方官的德政而赠送的伞,伞上缀有许多小绸条,上书赠送人之名氏。
说白了说这个即将离任的官员,日常像把巨伞一样佑护着这一方的老百姓,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但这种清廉爱民的好名到了晚清则愈发变味,不被送伞则是丢了面子的事情。
但此刻,晋阳的乡民无疑是真心地感念着自己和谢大人还有其他人抛头颅洒热血、几月来夙兴夜寐的恩情的。
每一张黄签,都是一条被拯救的性命,一个得以保全的家庭。
这晋阳城数十万百姓,将他们最真挚的感念,都系在了这柄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