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邃连忙躬身回答:“启禀赵王,孔苌将军与程暇、郑雄、李颜等人,此刻都在北边涿县前线,正与慕容氏兄弟的大军对峙着呢。”
石勒一看见石邃这张酷似石虎的脸,顿时就想起石虎那孽障,一股无名火“噌”地就蹿了上来!
他指着石邃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喝骂:“别人都在前线御敌,你倒好!
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这安全的郡城里?真是个没卵子的怂包!
你怎有脸还做得这个刺史?”
石邃被骂得一脸委屈,小声辩解道:“王上息怒……
是……是王上先前有令,让臣将前线大军指挥之权交给孔苌将军,
只命臣督办粮草转运……所以臣才……”
他不辩解还好,这一辩解,更是火上浇油!
石勒勃然大怒,环顾左右,指着石邃对王阳、夔安、李晓明等人吼道:“诸位都看看!都好好看看!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怎样的混账老子,就能生出怎样的混账儿子!
孤说他一句,他倒敢顶回两句!反了天了!”
石邃被石勒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吓得魂不附体,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深深埋进尘土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石勒余怒未消,步步紧逼,声如寒冰:“你老子石虎已经公然反叛,这事你知道么?
他可有暗中派人联络你,撺掇你起兵作乱?”
石勒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匍匐在地的石邃,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以孤看来,你们父子俩也不必偷偷摸摸地谋划了!
眼下孤就在你的地盘上,你大可点齐你手底下那些虾兵蟹将,与孤痛痛快快地拼杀一场!
看看这天命,究竟在谁那边?!”
这一连串的诘难,句句都带着杀气,如同重锤砸在石邃心口,
惊得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黏糊糊一片。
他慌忙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哭嚎道:“王上此言……此言如同利刃剜心,叫阿铁(石邃乳名)如何承受得起啊!
阿铁与吾父,皆是赵王驾前的臣子,吾父犯下弥天大罪,理当按国法严惩,阿铁绝无半句怨言!
昔日圣君舜帝诛杀治水无功的鲧,却重用其子大禹,
而大禹不负圣望,治水十三载,终成大功,名垂青史!
臣……臣虽不敢自比大禹,可王上您,实有舜帝之明啊!
臣斗胆以为,吾父虽罪孽深重,全凭王上发落,但阿铁对王上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王上您……您必不会因吾父之过,而迁怒于无辜的臣下吧?”
石邃一边哭诉,一边偷偷抬起眼皮,紧张地观察着石勒的脸色。
这番话是他手下谋士,绞尽脑汁教的救命稻草,也不知能不能浇灭王上的怒火。
旁边的徐光、刘征等人,听着石邃这番为了自保,不惜将亲爹推出去顶罪的谄媚之词,
脸上都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鼻孔里发出“嗤嗤”的冷笑声。
唯独石勒听了,心中却颇为受用。
他暗忖:这小崽子石邃,果然比他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子石虎懂事些,懂得敬畏。
石虎之事,事发突然,仓促间未必来得及与这儿子通气。
况且,这石邃打仗也算一把好手,真要一刀砍了,确实有点可惜……
想到这里,石勒脸上的冰霜渐渐融化,神色缓和了不少。
不过,心底那一丝疑虑,终究未能完全打消。
就在这时,主簿石豪突然上前一步,
拱手朗声道:“启禀王上,石邃将军向来对王上忠心耿耿,办事也算勤勉。
况且眼下北边慕容氏大军压境,正是用人之际!
王上何不让石邃将军随军同行?
倘若他能在阵前奋勇杀敌,立下战功,不正好可以为其父石虎赎罪吗?”
李晓明在一旁听了,心中暗赞:这石豪难怪能在石勒手下长存多年,可真是个人精!
这番话,既替石虎父子求了情,又巧妙地解了石勒的心结,
——把石邃带在身边,形同软禁,还怕他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成?
果然,石勒闻言,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在石邃身上,
语气带着考校:“哼,先前你与那段文鸯对阵,损兵折将,表现可不怎么样。
如今慕容家那几兄弟又来了,你……敌得过么?”
石邃一听有转机,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地表忠心:“阿铁愿为王上效死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石勒这才挥手下令:“好!彰武郡由副将留守!石邃,你即刻点齐本部人马,随大军一同前往涿县!”
两万铁骑,如同一条黑色的洪流,穿过彰武郡城,毫不停留,径直向北涌去。
出了郡城,景象愈发荒凉凄惨。
沿途不时可见成堆的尸骸,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扒得精光,尸体在严寒中冻得枯萎青黑,面目全非,
根本分不清是何种族。
这都是前些日子,羯人与段氏鲜卑几番血战留下的残酷遗迹,无声地诉说着战乱的狰狞。
距离涿县还有数十里地,远远便望见一彪人马卷着烟尘,迎面疾驰而来。
夔安见状,提起他那根百十斤的矛头狼牙棒,带着几十名亲卫骑兵,旋风般冲上前去,横在道路中央,
声如洪钟般大吼道:“呔!来者何人?速速止步!报上名来!”
只听得对面队伍中,传来一个浑厚如闷雷的声音:“前面可是胖子夔安?王上圣驾可在?”
夔安一听这称呼,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回道:“正是你夔爷爷!
王上就在后面马车里歇着呢!还不快滚过来拜见!”
话音未落,对面队伍中已有一将飞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身后众人齐刷刷地躬身作揖,
高声拜道:“末将征北将军孔苌,特来迎驾!恭迎吾王!”
“哈哈哈哈!”
石勒爽朗的笑声从马车里传出,他掀帘而出,满面春风,
“好一个威名赫赫的孔苌将军!怎地如此不辞劳苦,亲自跑到这荒郊野外来迎孤了?”
孔苌顿首再拜,声音洪亮中带着十足的谄媚:“王上以万金之躯,亲率王师南征!
破刘曜、逐祖逖、擒邵续、败鲜卑段氏!此等赫赫战功,威震寰宇,古今无双!
末将孔苌,不过是王上帐前一名小卒,遇强敌而不能退之,竟要劳烦王上亲临北境,殚精竭虑,
末将……末将实感惶恐无地,汗颜无已,何以敢当‘威名’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