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让我想想。”林渊微微抬手,似乎真的陷入沉思,手指在袖口轻敲两下,语气轻快得像一位邀人赏景的公子哥:“那姑娘啊,我让管事把她的住处安排在南湖尽头的一处别院,白墙青瓦,三面环水,窗棂正对桃坡。白日里,她若无聊,可看游鱼;夜幕下,若她喜欢,可在石堤上看灯火倒映。风一拂过,湖心涟漪碎成无数片碎银,她见了,一定欢喜的。”
话音未落,他嘴角勾了勾,那一丝温柔瞬间扭曲成冷厉的刀锋,目光像深夜湖面泛出的一层青冥:“不过,那些假山之下,花阶之间,我让匠人多放了些‘小玩意儿’。你知道的,硫磺、硝石、木炭,一层油纸包好,再塞入青砖缝中。只需轻轻一扣,火星落地就会滚出一条火龙。整条引线的尽头,就系在我的指间,只要我一抬手——嘭!烟霞满天,别院顷刻化灰。她若正巧立在檐下抬头数星,火舌就能直接将她卷进去,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
“林渊!”苏旭的嘶吼像利箭破空,血丝瞬间爬满他的眼白,剑鞘猛地撞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撕裂声。他一步跨出,膝盖重重抵在地砖上,剑尖带着破风声直指林渊眉间。血与怒一并涌上喉口,他的声音沙哑却震耳:“你要她陪葬?要她因为你的恨意葬身火海?”
林渊纹丝不动,脚尖甚至轻轻点地,仿佛正在品味一支舞曲。他的笑容像裂开的瓷面,既精致又锋利,双眼亮得近乎炽白:“你试试啊。剑再往前一寸,我就让它划破掌心。信号弹的烟火会在夜空中炸成血莲。那一刻,你就只能在风里听见她的哀嚎——火啸、瓦裂、梁柱崩塌,再混杂着她指尖被烧焦后的噼啪声。那种声音比战鼓都清晰,会一直追你到黄泉。”
林黛玉的喉咙终于压不住颤抖,她双膝一软,几乎扑倒在地,却死死咬着唇。泪水在她脸颊滚出两行灼热的线,又很快被北风撕得支离破碎。
她吸了口气,声音带着哭音却异常清明:“舅舅,您真要信他?您真愿意让林渊的疯话牵着鼻子走?”
苏旭的靴子死死钉在青砖地面,像是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焊在原地。剑尖仍指向前方,离林渊的眉心仅余一线白毫。他能清晰看到对方眼底翻滚的黑潮——那是一种把余生都赌上的疯狂,与当年父皇临死前握住他指节时的绝望重合。苏旭的指节泛白,青筋暴起,手臂却无法再往前递出半分。
“你想怎么样?”他咬紧的牙关间渗出低哑一句,随即剑锋缓缓下垂。那声音像铁器擦过石壁,冷而沉重,尾音拖得极长,仿佛把所有力气一并泄尽。他的眸子像被抽掉烛火的宫灯,只剩灰烬里一点猩红的微光,再也映不出山河万里。
垂下的剑尖碰在地面,叮然一声。那一刻,风掠过他的肩甲,吹起残破披风,竟像一头褪了王冠的狮子,徒有骨节嶙峋的空壳,连吼声都淹没在荒原。
“这就对了嘛。”林渊轻快地拍了拍掌,声音像在哄孩子。他绕过苏旭,绕得极慢,靴跟叩击地砖,一圈又一圈,似在丈量一座待拆的城池。停步时,他指尖轻弹苏旭的剑柄,嗤声低语,“我想要的,你一直清楚。欠我的血,欠我的名,该吐出来。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给我。”
“第一,退位诏书。”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像在讨一杯茶,“明日午时之前,金銮殿宣诏。你就说自己德薄福浅,早该禅位于嫡长皇子。让天下人听见,你苏旭,不过是个窃国的贼。”
“第二,”他第二根指节缓缓竖起,指甲缝里渗着尚未干的血迹,“就用你此刻握的这柄剑。杀过我亲卫,饮过我的恨。现在,让它饮你自己的血。自刎于此,让后人提起,只会说‘看,这就是窃国者的下场’。”
苏旭侧头,手掌从黛玉肩头滑下,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指节,暗暗收紧一瞬。那温柔极轻,像替幼鹿挡风的最后一缕毛羽。
黛玉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泪水凝在睫毛,却不曾再落。
苏旭抬头,笑意在唇角缓缓绽开,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