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萧云舒意犹未尽,并未大张旗鼓,只带着几名贴身内侍再次轻车简从地来到国子监,美其名曰再看看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不过其实他是想更随意地感受一下谢清风治学下的真实氛围。
自从上次从国子监回去之后,他一直念念不忘,这些监生们真是好有活力啊,跟他们待在一块儿仿佛自己也年轻了不老少,当年他自己怎么没有这样的环境念书?
国子监内,监生们或在斋舍温习,或在庭院讨论,一派井然。
萧云舒沿着回廊慢行,行至一处转角见几名监生围在一起,低头专注地看着其中一人手中的薄纸不时低声交换意见,连脚步都未挪动半分,神情格外认真。
萧云舒心中好奇,放轻脚步走近。
那几名监生看得入神,未察觉有人靠近。还是其中一人偶然抬头,目光撞进萧云舒的视线,瞬间惊得脸色发白,他们前几日才在祭礼上见过皇上的,自然对萧云舒的脸很是熟悉,那名监生慌忙拉扯身边同伴,起身就要跪拜。
“不必多礼。”萧云舒温和摆手制止了他们慌乱的动作,目光落在最外侧监生手中的纸上.
那纸质地普通略泛微黄,被监生因紧张而攥得发皱。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方才在看何物?竟如此专注。”
那监生战战兢兢,双手将纸张呈上:“回陛下,是......是《国子监旬报》。”
“旬报?”萧云舒接过纸张,触手略糙却也平整。
抬头处,国子监旬报四个楷书写得规整,其下分明划分出几个板块。
其一为监内要闻,寥寥数语记载近期事务,既有他那日讲学后国子监新增实务研讨课 的安排,也有算学科王博士下周公开课的时间地点,条理清晰,看上去很是方便和通俗易懂。
其二为学术争鸣,上面刊登了一名监生对《九章算术》中方田术的新解,文末留着空白,旁注欢迎诸生投稿,各抒己见鼓励辩论。
其三为实务浅谈,上面用直白的语言写着表格法和田亩账的步骤,连如何划分田块、如何记录收成,都标注得明明白白,一看便懂。
那旬报的最边缘还有小块趣闻轶事,上面写着某斋舍养的花猫偷喝了监生的墨汁弄得满爪子黑,却还凑到算纸上踩印,笔触轻快,读来让人发笑。
版面不大,内容却涵盖了事务、学业、实用技巧与闲趣,文字也都简洁,无半句冗余。萧云舒逐行看下来,眼中的讶异渐渐加深。
他扬了扬手中的旬报,看向闻讯匆匆赶来的谢清风,语气带着不可思议:“谢卿,这......又是你弄出来的新鲜物事?此物何用?先前朕来的时候为何不与朕说?”
谢清风此刻还带着几分匆忙赶来的气息,额角沁着细汗方才他正在与司业核对明算科的季度考核表,忽闻内侍来报“陛下驾临”,惊得他立刻起身往这边赶,一路快步走得急,连官袍的褶皱都没来得及整理。
谢清风心中暗叹萧云舒的眼尖,这《国子监旬报》是他授意下面人试办的,本意是想先在监内小范围试行观察效果积累经验,待模式确有成效之后再撰写详尽的奏章,最后再向萧云舒阐明此物的潜在价值与推广可能。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做后奏,用效果说话这样更具说服力,这也符合他一贯稳妥的行事风格。却没想到,萧云舒的这第二次突袭,竟如此迅速地发现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新事物。
他看向萧云舒,只见对方手持那份简陋的旬报,眼神锐利,其中闪烁的并非单纯的好奇而是一种洞悉其潜力了然。
是了,萧云舒是皇帝,他或许不懂具体的技术细节,但他对信息舆论和政治的敏锐嗅觉是天生的,他几乎立刻就能发现这张看旬报上承载的是一种全新的信息传递和整合方法。
所以才会直接让内侍去喊他,否则的话,今日萧云舒悄悄来国子监视察的消息他是收不到的。
不过谢清风也没什么心虚的,他定了定神坦诚答道,“陛下明鉴,此物名为旬报,确是臣让监内试办之物。因尚在摸索阶段,内容粗浅,规制未定,故未敢贸然呈于御前。臣之本意是想待其稍有成效后再具本上奏,详陈其于沟通讯息、传播学问、乃至......教化引导之可能用途。”
他这番话,既解释了为何先前未曾禀报,也委婉地点明了这旬报更深层次的作用。主要是表明自己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打算稳妥推进。
萧云舒他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啊......总是想得这般周全,先试而后奏确是你的风格。”
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立刻做出指示,只是将那份旬报仔细地折好,收入袖中,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清风一眼:“此物朕带回去细细看看,你既已有全盘考量便按你的想法好生办下去,朕等着看成效。”
谢清风躬身道,“是,陛下。”
等萧云舒走后,谢清风在祭酒值房内并未立刻着手写奏折,而是感叹自己又有活干了。
他本来没有打算那么快就把报纸推出来的。
在国子监试验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想那么快就陷入忙碌中,因为报纸的推行必然会受到非常大的阻力。
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们,素来将圣贤书奉为圭臬,绝对不能容忍报纸这等新奇物事堂而皇之地传播算学格物和市井杂谈的。
这在他们眼里百分之百就是离经叛道,乱了读书人的根本。
更不必说那些以清议自诩的言官,向来把持着议论朝政的权力,如今这报纸若是也能发声,那他们手中的权利被大大降低,光是这一点,谢清风就已经能够预料到弹劾自己的奏折在通政司堆成山的样子了。
不过京城的这些小九九都还只是明面上的。
最主要的还是各个州县下面的官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