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首尔已近一周。顶层公寓依旧保持着离开时的洁净与空旷,智能系统忠实地维持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仿佛时间在这里从未流逝。只有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丝从阿尔卑斯带回来的、清冽的寒意,久久不散。
朴世英没有立刻投入堆积如山的工作。她将自己关在公寓里,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坐在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庞大而熟悉的城市,从日出到日落,华灯初上,再至夜深人静。
那个来自维埃纳的松木盒子,被她锁进了书房最底层的保险柜,与那部老式手机、以及一些她不愿再触碰的“纪念品”放在一起。她没有销毁它,也没有再打开。它像一颗被强行按入深水的炸弹,沉默地存在于她的生命里,不知何时会引爆,或者,是否会永远沉寂。
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消化那个颠覆性的“真相”,需要时间来重新锚定自己在这个骤然变得陌生而扭曲的世界里的位置。
手机在一旁震动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是“回声”基金会的金理事。
朴世英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没有立刻接听。她知道自己消失的这几天,基金会必然积压了许多需要她决策的事务。那些具体的、琐碎的、关于如何帮助“需要光的人”的细节。
她曾经觉得这些事微不足道,甚至带着伪善的自欺。
但现在……
她想起飞机上看到的那条关于那个有绘画天赋的孩子的信息。全额奖学金,特殊培养计划……一个可能被改变的命运。
这改变不了她自身的罪孽,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洞。
但至少,对于那个孩子而言,那束“光”,是真实存在的。
她伸出手,划开了接听键。
“理事长,抱歉打扰您。”金理事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谨慎和效率,“有几个项目的资金审批需要您最终确认,另外,关于我们之前讨论的、扩大心理援助热线覆盖范围的方案,合作方提出了一些新的条件,可能需要您亲自……”
朴世英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她沉静的瞳孔里,映出细碎而冰冷的光点。
“……还有,”金理事顿了顿,语气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我们收到了第二笔匿名捐款。数额……与上一笔相同。附言也一样。”
又一笔。 相同的数额。 「给需要光的人。」
朴世英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捐赠者”,再次出手了。
这一次,她心中没有了最初的惊疑和烦躁,反而升起一种冰冷的、近乎了然的平静。
是郑敏成吗?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他的存在?还是那个与阿德勒城堡有关的、更深层的势力?或者,是某个她至今尚未察觉的、观察着这一切的“第三方”?
不重要了。
既然对方选择用这种方式“参与”这场游戏,那么,她接招便是。
“知道了。”她打断金理事的汇报,声音平稳无波,“款项照常接收,按计划投入使用。合作方的条件,把具体条款发给我。其他需要签字的文件,电子版传过来。”
她的指令清晰,干脆,恢复了以往那个高效、冷酷的决策者形象。
“是,理事长。”金理事似乎松了口气,立刻应下。
结束通话,朴世英放下手机。
她站起身,走到书房。
没有去看那个锁着秘密的保险柜,而是直接坐到了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
她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审阅基金会的报告,批复各项申请。
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稳定而规律的声响。
像一部重新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
只是,在那冰冷的外壳之下,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她不再是那个只为复仇和掠夺而活的朴世英。
也不再是那个试图在公益中寻找救赎的、迷茫的寻求者。
现在的她,更像一个……背负着沉重十字架的守夜人。
明知前路黑暗,自身污秽,却依然选择,在这片荒原上,点燃几盏微弱的灯。
不是为了照亮别人。
仅仅是为了,
让自己在这无尽的漫漫长夜里,
能够,
看得清脚下荆棘的路。
仅此而已。
她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关掉电脑。
窗外,天色已近黎明。深蓝色的天幕边缘,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带着新的挑战,新的秘密,和新的……无法言说的重量。
朴世英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即将破晓的天空。
她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显得单薄而坚韧。
如同一株在废墟中,
顽强生长出来的,
带着毒刺的,
黑色花朵。
独自,
面对整个世界的,
风雨与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