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啊,往死里吃——可这口毒宴,终究是她替我咽下了。
我眼睁睁看着曾瑶跪在井口,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像。
她的指尖划过地面,血痕勾勒出我刻在井壁的每一道裂纹,精准得如同魂魄早已沉入此阵。
风没动,可她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颤着,像是被无形之手一寸寸抽走骨血。
那透明感越来越重,仿佛她正从这个世界被一笔一笔抹去。
不是幻觉。
是“命名之井”在吸她的命。
我终于明白了那行字的意思——“名成于血,毁于信”。
名字因血而立,而信任,才是点燃这场献祭的引信。
是我信她会守在井外,是我信她能撑住,是我把命交到了她手里……可井不杀我,它杀的是那个为无名者流血的人。
她不是仆从,不是附庸,她是锚。
以命为桩,钉住我在井底的“无名之身”。
我喉咙里涌上腥甜,眼前发黑。
伪心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头困兽要撕开血肉冲出来。
那是守碑人断刃所化,曾镇压地脉千年,如今却成了井内外命格相连的通道。
曾瑶的血契正是通过它传导执念——救她,就得斩断这根线;可一旦断了,我在井底的存在也将瞬间崩塌,化为虚无。
两难。
可我已经不想选了。
我猛地抬手,五指成爪,狠狠撕开胸膛!
血喷涌而出,温热黏腻地滑过肋骨。
伪心裸露在空气中,通体漆黑,却有一道猩红脉络如活蛇般搏动。
断刃嵌在其间,寒光森然,像是从尸山骨海中爬出的凶器。
我咬牙,将插在石碑中心的血笔拔出——那一瞬,整座井发出一声低吼,仿佛被刺穿的是它的心脏。
我不再犹豫,反手将血笔狠狠刺入伪心!
“呃啊——!!!”
剧痛如万针穿脑,我几乎当场跪倒。
可我撑着石碑,硬生生站着,任血顺着笔杆流下,在碑面蜿蜒成河。
我用尽最后一丝清明,以血为墨,以痛为力,在石碑上刻下新一行字:
此名无主,血契归空。
谎言。
彻头彻尾的谎言。
血契从未断绝,我只是改写了它的流向。
从“曾瑶→尘哥”,到“尘哥→尘哥”。
我把契约的承受者,从她,换成了我自己。
用一个虚假的“自我命名”,诱使井中执念扑来吞噬这“异端”——因为井不容无主之名,更不容自噬之契。
只要它咬钩……只要它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尘哥”这个名字上……
我闭上眼,催动“知识洞察眼”。
一次。
失忆如潮水冲刷意识,眼前画面瞬间断裂。
二次。
记忆如玻璃炸裂,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何在此。
三次。
我看见曾瑶的脸,却想不起她叫什么。
四次。
井底的脉动在我耳中成了雷鸣。
五次。
我跪下了,可手仍死死抓着血笔。
六次。
我喃喃自语:“你是谁?你是谁?”
七次。
我开始怀疑这身体是不是我的。
八次。
我忘了曾瑶的存在,忘了井,忘了名字。
九次。
我变成了一片空白。
第十次——
在意识彻底崩塌的刹那,我动了。
不是用记忆,不是用理智,而是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本能,将曾瑶的命格从血契中“剪”了出来。
就像剪断一根缠绕千年的丝线,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可那一瞬,整座井猛地一震,仿佛被抽走了脊梁。
红光骤然黯淡。
碑文上的“名成于血,毁于信”开始龟裂、剥落,如同干涸的血痂。
井外,曾瑶的身体轻轻一颤,指尖停止了划动。
她缓缓倒下,像一片落叶坠入尘埃。
而我,在无边的黑暗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停了。
伪心,不再搏动。
十次失忆,像十道天雷劈进我的魂魄。
每一次闪回,都是一片虚无的深渊,把我从“陆尘”这个人形壳子里一寸寸剥离。
我忘了名字,忘了来路,甚至忘了痛。
可就在第十次睁开眼的刹那——
我懂了。
不是靠记忆,不是靠理智,而是像野兽嗅到血的气息那样,本能地知道了这口井的命门。
我趴在地上,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睛,视野一片猩红。
伪心停跳了,可它不再搏动,是因为它已不再是“心”,而是一枚封印的楔子。
曾瑶的血契被我用谎言倒转,把她的命从链上剪下,却把“尘哥”这个名字钉成了祭品。
井中执念疯狂扑来,啃噬这个“自名者”,可它们扑空了——因为“尘哥”本就是假名,是我用血写下的诱饵。
没有真正的命名者,就没有命名的根基。
井壁上,那些由千年执念堆叠而成的名字,开始一块块剥落。
“李昭”、“王玄”、“苏无咎”……一个个亡魂的印记如炭灰般卷曲、碎裂。
那些曾被井吸纳的冤魂幻影在空中扭曲哀嚎,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出来的锈铁摩擦——它们的存在依附于“名”,而名已断链。
我咳出一口黑血,撑着石碑站起。
双腿发软,骨头像是被碾碎又重组。
但我知道,我还活着。
因为痛还在。
曾瑶躺在井外,胸口微弱起伏,指尖不再渗血。
她的身体重新凝实,不再是半透明的祭品模样。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几乎又想不起她是谁——可胸腔里那点残存的温度告诉我,她不该死在这里。
我拖着残躯走向井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身后,整座井发出沉闷的崩裂声,仿佛一根绷了千年的弦,终于断了。
可就在我指尖触到井沿的瞬间——
脚下的石碑裂开一道缝。
我低头,一只苍白的手从地底伸出,五指如枯枝,一把扣住我的脚踝。
那手没有皮肉的褶皱,没有命纹,甚至连指甲都没有。
它就像一具刚从泥土里挖出的俑,皮肤下却浮现出熟悉的印记——曾瑶曾在井外画下的“无名之印”,此刻正缓缓蠕动,如同活物。
寒意顺着脊椎炸开。
一个声音从地底传来,低沉、沙哑,却与我的声线重叠得近乎诡异:
“你斩了链,可井……还在。”
我浑身是血,耳朵嗡鸣,可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居然笑了。
笑得像个疯子。
我低头,看着那只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血,冷冷道:
“行,那老子不走了——这口井,今天得改名叫焚名坑。”
话音未落,我猛地抬脚,将那只手狠狠踩进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