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亦或初次见面?”北辰白夜对着眼前的尘时雨说道,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里是?意识的空间……”尘时雨看着眼前之人自言自语道,“你……不是白长夜,我觉得应该可以成为初次见面。”
北辰白夜轻笑一声,摇摇头:“你忘的还挺干净,不过,就当是初次见面吧。”
北辰白夜抬手,指尖轻敲虚空,一圈淡金色的涟漪从他掌心荡开,像一枚石子投入静水,层层光晕扩散,最终凝成一面浮动的圆镜。镜面里,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倒转的星雨,沿着螺旋的轨迹向中心汇聚,又倏然四散。
“你历经那么多次轮回……到底在找什么?”北辰白夜问道。
尘时雨一愣,皱眉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北辰白夜轻轻叹息,像风掠过湖面的芦苇,“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如果你需要的话。”
尘时雨盯着那面悬浮的圆镜,镜面里的光点忽然像被什么牵引,骤然加速,化成一道道流光——每一道流光里都浮现出同一张脸:少年、青年、中年……却都是他自己。
“这是……”他下意识伸手,指尖刚触到镜面,一股冰凉的刺痛顺着指骨爬进心脏。下一瞬,耳畔响起无数重叠的低语——
“你答应过要救她。”
“你说过要终止轮回。”
“你说过……这一次不会再忘记。”
声音像潮水,一层层漫过他的意识。尘时雨踉跄半步,眼前骤然黑暗,又在黑暗里亮起一束白炽的光。
尘时雨踉跄半步,眼前骤然黑暗,又在黑暗里亮起一束白炽的光。那光像一根银针,刺穿了他的瞳孔,直抵记忆最深处。
“啊——!”他抱着头跪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些被尘封的、被撕碎的、被一次次轮回碾成齑粉的画面,此刻像决堤的洪水,轰然倒灌进来——
——血色的黄昏里,他抱着一个少女,她的银发被风吹得凌乱,瞳孔却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别睡,我答应过你,这一次一定……”
少女的手指却一点点松开,像落雪消融。
“如果必须有人成为时间的囚徒,那就让我来。”
——无边雪原,他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座倒悬的塔,身后留下蜿蜒的血迹。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终止这一切……”
“想起来了吗?”北辰白夜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他的神经。
尘时雨没有回答。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镜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把那层薄薄的玻璃捏碎。镜面里,那无数流光仍在旋转,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星雨。每一颗光点,都是一次失败的轮回,一次被抹去的记忆,一次未能兑现的誓言。
“她……”尘时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人声,“她叫什么名字?”
北辰白夜垂下眼,笑意淡得像一缕烟:“你终于问到她了。”
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轻轻一划。镜面骤然碎裂,化作千万片金色的碎光,每一片都映出一张少女的脸——银发,春水般的瞳孔,嘴角永远带着一点温柔的弧度。她在笑,在哭,在血色的黄昏里最后一次松开他的手。
“她叫……”北辰白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个答案应该问你自己,不是吗?对了,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北辰……白夜。”尘时雨缓缓抬起脸,眸底像被凿开一口深井,所有浑浊与痛楚沉淀下去,浮起一层幽邃的光,“创造此世的神明,始源和终焉诏刀的持有者……对吧,我曾经的旅伴?”
北辰白夜微微颔首,眼底那抹笑意终于彻底散去,像雪溶于水,只剩澄澈却寂寥的湖面。
“旅伴……是啊,只不过上一次同行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吧,你次次轮回,力量还剩多少?”
“还剩多少?”尘时雨低声重复,像咀嚼一块碎冰。
他松开镜面,掌心留下一道月牙形的血痕,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却在半空凝成一粒粒细小的琥珀,悬浮成环,映出他此刻的脸——苍白、冷硬,像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刀背。
“不到一成。”他平静地说,声音里却带着钝器划过岩石的涩响,“这一次 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轮回了,但我仍然没有达成目标。”
北辰白夜的目光落在那一圈琥珀血珠上,似在衡量它们的分量,又像在衡量尘时雨仅剩的一成力量究竟还能烧多久。
“最后一次?”他轻声重复,嗓音里带着一点听不出情绪的叹息,“你上一次也这么说,上上次也是。可每一次,你都把自己重新投进火里。”
“这一次不一样。”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却像一根绷紧的弦,终于拉出了决绝的颤音,“如果我还是救不了她,那就真的没有下一次了。”
北辰白夜沉默良久,指尖在虚空轻轻一捻,那圈悬浮的血珠便像被风吹散的萤火,倏地熄灭。
“这么久了,你还是没变,这么执着。”北辰白夜不禁感叹,“我可以帮你将力量恢复到巅峰,也可以帮你一直保持这种巅峰。”
尘时雨抬起头,眸底那口深井仿佛被重新凿开,幽邃的暗涌翻涌而出。
“条件。”他声音嘶哑,却干脆得像刀锋,“你从不做无本的买卖。”
北辰白夜轻笑,仿佛早料到这回答:“你还真是了解我,条件嘛,很简单……”
“条件嘛,很简单——”北辰白夜竖起一根手指,指尖凝出一粒纯黑的光点。那黑点像一枚极小的种子,却在出现的瞬间让整个意识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轻颤,“在未来……无论如何,帮我一次,无论是我要你帮我做什么。”
“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尘时雨低声重复,声音像锈铁刮过冰面,带着森冷的颤音。
北辰白夜指尖的黑点微微旋转,仿佛要把整个意识空间吸进去。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垂眸凝视那点漆黑,像是在欣赏一件精雕细琢的瓷器。
“对,无论是什么。”他终于开口,语调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刀锋,“哪怕我要你亲手杀了她——”
尘时雨瞳孔骤缩,指节“咔”地一声捏得发青。空气里那一圈琥珀血珠忽然剧烈震颤,像被无形的风暴卷起,发出细碎的哀鸣。
“别急着拒绝。”北辰白夜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一缕银白色的光丝从虚空抽出,像一条极细的月辉,缠绕在他指间,“我只是说‘哪怕’。也许我将来要你做的,不过是替我守一盏灯、种一棵树,或者——”
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尘时雨的耳骨,“替我活下去。”
尘时雨猛地抬头,眸底那口深井彻底裂开,幽暗的井水里倒映出北辰白夜似笑非笑的脸。
“你早就知道结局,但仍然说出这样的话,你的玩心还真强。”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却像一柄断刃终于重新开锋。
北辰白夜闻言,笑意更深,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隐痛。
“玩心?”他低声重复,指尖那粒黑点忽然收拢,化作一枚漆黑的指环,静静躺在掌心,“那又如何?我就这么个性子,你能拿我怎么办?”
尘时雨沉默良久,终是伸手,指尖轻触那枚漆黑指环。触碰的瞬间,指环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缕黑雾,缠绕上他的指骨,冷得像冬夜里的铁。黑雾顺着指节蔓延,在掌心凝成一道细如发丝的暗纹,像一条沉睡的蛇,随时会苏醒。
“契约已成。”北辰白夜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的力量会在三息之内回到巅峰,但记住——”
他忽然抬手,指尖在尘时雨眉心一点,一缕银光没入,像一枚冰冷的钉。
“——从今往后,你每一次动用全力,这道‘锚’都会提醒你,你欠我一次。”
尘时雨没有回答。他垂眸,看见掌心那道暗纹微微发亮,像深渊里睁开的眼睛。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从骨髓深处涌出,像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四肢百骸。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震得胸腔发疼。
三息已过。尘时雨睁眼的刹那,整片意识空间被一道无声的震波掀翻。镜面、碎光、星雨,所有具象都在同一瞬间崩解成最原始的灰白,像被橡皮擦粗暴抹去的铅笔画。唯有北辰白夜仍站在原地,衣袍猎猎,像一截被岁月遗忘的碑。
“回来了,什么都回来了。”尘时雨低头,看见自己的指尖有细小的电弧跳跃,每一次闪烁都在虚空中烙下一道漆黑的裂缝,又迅速被银光缝合。
“曾经的记忆也都回来了吧?”北辰白夜追问。
“……嗯,全都回来了。”尘时雨的声音像从极远处传来,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他缓缓抬头,瞳孔深处亮起两条微不可察的银线,像两柄极薄的刀,把瞳孔剖成四瓣。
“在时间的尽头,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结局,你终究还是那么做了。”尘时雨感叹道,亦或者说自言自语。
北辰白夜没有接话。他负手而立,目光越过尘时雨,望向那片被力量震得只剩下灰白的虚空,像在凝视一面无形的镜子。良久,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意识空间本身的风声盖过去。
“是吗?谁知道呢,说不定白长夜他还真能改变这个结局,改变这个命运。”
“白长夜?”尘时雨低声重复,像在咀嚼一块带着血腥味的新铁,“他不过是你的一枚弃子,凭什么改变结局?”
北辰白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片灰白的虚空,仿佛那里正上演着另一场无人可见的戏剧。
“看破不说破嘛,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数。”北辰白夜轻笑一声,“他从神明的手中获取力量,却妄想将神明从神座上拉下。”
“可变数,”尘时雨抬手,指尖轻轻划过虚空,一道银白的裂缝像伤口般在灰白中绽开,“也是神允许的变数。”
北辰白夜侧过脸,目光落在那道裂缝上。裂缝深处,有风——带着尘嚣与雪——吹拂而来,像从另一个世界漏进这里的叹息。
“风里有血的味道。”尘时雨低声道,指尖在那道裂缝边缘停留,银白的裂缝像被火烤过的纸缘,慢慢蜷曲、发黑。
北辰白夜终于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白长夜又动了我的力量,算了,无所谓,至于那个莫洛克……跳梁小丑。”
裂缝深处,风忽然尖啸。北辰白夜指尖微抬,一缕银光凝成薄刃,将那道裂缝“唰”地封死。风声戛然而止,像被剪断的琴弦。可下一瞬,整片灰白的意识空间忽然泛起暗红,仿佛有巨大的心脏在穹顶之外搏动。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尘时雨?”
“打算?”尘时雨垂眸,凝视掌心那道幽暗的蛇纹。暗纹在皮肤下微微跳动,像第二颗心脏,将北辰白夜灌注的力量泵向全身。
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廓里轰鸣,他听见自己的脉搏与那道“锚”同步——每一次鼓动,都在提醒他:欠下的那一次,迟早要还。
他抬眼,目光穿过灰白的虚空,仿佛穿过无数次轮回的废墟。
“我要先杀一个人。”
北辰白夜眉梢轻挑,像听到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哦?”
“莫洛克。”尘时雨的声音平静得像冻结的湖面,“他的手中还有一部分时间的权能,我得把它收回来。”
“莫洛克……”北辰白夜轻轻重复这个名字,像在舌尖掂量一块腐朽的木头,“他手里那点权能……随便吧。”
尘时雨抬眼,瞳孔里那两柄银线微微交错,像剪开最后一层遮羞布:“收,肯定要收,我当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裁。”
“独裁?”他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莫洛克那种东西,也配谈独裁?他不过是把‘时间’撕成碎片,再拿其中最锋利的一片,抵在众生的咽喉上——逼他们承认,那就是命运。”
尘时雨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落在掌心那道幽暗的蛇纹上,蛇纹微微跳动,像第二颗心脏,将北辰白夜灌注的力量泵向全身。
“他手里的那一部分权能,”尘时雨低声道,“是‘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