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的洛阳城,比寒冬的枯井还要死寂。汉献帝刘协蜷缩在破漏的宫墙下,看着宫女们用碎布堵住漏风的窗棂。自从董卓焚毁洛阳迁都长安,这座昔日的帝都就成了人间炼狱,树皮都被饥民啃得精光。
“陛下,曹兖州派使者来了!”太监的尖嗓门惊飞了梁上的寒鸦。刘协浑身一震,他记得这个名字——兖州刺史曹操,那个在官渡之战前还曾派人送过粮草的枭雄。
曹操的使者荀彧踏入宫殿时,看到的是幅荒诞的画面:皇帝穿着补丁摞补丁的龙袍,脚下踩着结冰的积水,殿外士兵的甲胄上结满霜花。“臣奉曹使君之命,恭迎陛下移驾许都。”荀彧的声音沉稳,却让刘协心头一颤。他何尝不知,这是条毒蛇递来的蜜糖。
车队离开洛阳那日,寒风卷着碎雪。刘协掀开马车帘,最后看了眼断壁残垣。身旁的伏皇后握紧他的手,冰凉的指尖在颤抖。“陛下,他们说曹操是治世能臣......”皇后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碎。刘协苦笑,乱世之中,能臣与枭雄又有何分别?
许都的宫阙崭新得刺眼,曹操率领文武大臣在城门口跪迎。刘协看着这个身材不高却气场逼人的中年男子,注意到他腰间佩剑未解。“臣曹操,恭迎圣驾!”声音震得刘协耳膜生疼。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明白,所谓“奉天子以令不臣”,不过是把笼子换了个更华丽的罢了。
最初的日子,曹操确实礼遇有加。每日早朝,曹操站在班首高呼“万岁”;御膳房顿顿有新鲜肉食,这在饥荒横行的年代堪称奢侈。但刘协很快发现了端倪——所有诏书都要经曹操过目,任免官员的朱批里藏着曹操的眼线,就连自己身边的侍卫,都是曹家军的旧部。
建安五年春,衣带诏事件爆发。董承怀揣着刘协用血书写的密诏,联络刘备、王子服等人图谋诛杀曹操。那夜刘协在寝宫内来回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困兽。“若事成,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汉室血脉未绝!”他攥着染血的绢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可惜,密谋败露了。董承满门抄斩,怀有身孕的董贵人被勒死在宫廷。刘协隔着珠帘,听见董贵人凄厉的哭喊,看见曹操冷冰冰的脸。“陛下,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曹操叩首时,额头却没碰到地面。那一刻,刘协终于看清了真相——他不是天子,只是曹操手中的提线木偶。
随着曹操势力壮大,朝堂风向悄然改变。荀彧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谋士,他开始为曹操铲除异己;满朝文武争相攀附曹家,连伏皇后的父亲伏完都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刘协望着铜镜里日益憔悴的自己,想起年少时在长安,他也曾梦想做个中兴之主。
建安十九年,伏皇后的密信被截获。她在信中痛斥曹操的专权,恳求父亲设法诛杀逆贼。曹操暴怒的样子让整个许都颤抖,他亲自带兵包围皇宫,当着刘协的面拖走伏皇后。“陛下救我!”皇后披头散发,指甲在青砖上抓出四道血痕。刘协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取代伏皇后的,是曹操的女儿曹节。新婚之夜,曹节捧着凤冠走进寝宫,刘协冷笑道:“你也是来监视朕的?”曹节却突然跪下:“陛下,臣妾虽是曹氏之女,却也是汉室皇后。”她抬起头时,眼中泪光闪烁。刘协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政治联姻的棋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当消息传来时,刘协站在宫墙之上,望着西方的残阳。二十年了,他与曹操斗智斗勇,却始终未能挣脱枷锁。如今曹操死了,可他的儿子曹丕早已羽翼丰满。曹节捧着传国玉玺泣不成声,刘协轻轻拭去她的眼泪:“皇后,别难过。这天下,从来就不属于我。”
禅让大典那日,曹丕头戴冕旒,坐在曾经属于刘协的龙椅上。刘协被封为山阳公,带着曹节离开许都。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他听见百姓在议论:“曹丞相虽然霸道,但至少让我们吃上了饱饭。”刘协苦笑,或许这就是乱世的生存法则——百姓不在乎谁坐在龙椅上,他们只想要活下去。
在山阳的日子,刘协终于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他和曹节悬壶济世,为百姓治病;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不再谈朝堂纷争。每当夜深人静,他会想起洛阳的破宫墙,想起许都的明争暗斗,想起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中兴汉室的梦。而曹操,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男人,究竟是汉贼,还是乱世中的救星?这个问题,或许永远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