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月幽庄的聚贤厅,是墨泯打理商事的核心之地。厅内梁上悬着盏琉璃灯,灯穗垂落的珍珠串随晨风流苏轻晃,映得青砖地面的暗纹愈发清晰。晨光刚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织出细碎如金箔的光斑,墨泯已立在案前,指尖捏着封染了沙尘的急报。那急报边缘磨损严重,麻纸纤维翘起,是被马蹄反复踩踏过的痕迹,边角还沾着几点暗红泥渍,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壬戌关附近特有的红黏土,含铁量极高,遇水会凝成硬块,寻常布料都擦不净。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霜,墨泯展开急报时,麻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字迹被风沙浸得有些模糊,墨色晕开,却字字如针,扎得人眼生疼:“咚巴商队行至壬戌关,被关卡巡检刘三扣货,称‘西域货涉嫌私贩违禁药材’,需押至关城大牢核验,至今已滞三日,商队护卫与巡检差役险些起冲突。”
她指腹反复摩挲着“违禁药材”四字,指腹的薄茧蹭过粗糙的麻纸,留下浅淡的划痕。这双手常年握笔算账、验看货物,掌心早磨出了一层硬茧,却在触及这四个字时,莫名泛起一阵凉意。上周她刚让人给壬戌关知府送过文书,货单里明明白白写着“蜜渍青杏两百罐、桂花松仁糕五百份、五香笋干三百斤”,连半点药材的影子都没有,刘三此举,分明是故意刁难。
“啪”的一声,墨泯将急报重重拍在梨木桌案上。案角的青瓷茶盏被震得轻颤,茶汤溅出杯沿,在密信“刘三”的名字上晕开深色水痕,像极了凝固的血渍。“违禁药材?”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西域货单,指尖在“桂花松仁糕”那行字上顿住,“刘三这是拿了谁的好处,敢睁眼说瞎话?”
话音刚落,聚贤厅的竹帘被“哗啦”一声掀开,彦子鹤匆匆而入。他怀里抱着的商路账本还沾着晨露,青色绸面封皮被水汽浸得发暗,边角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水痕。他脚步没停,直接将账本摊在案上,指尖飞快翻过几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内格外清晰。翻到记着“壬戌关人脉”的那一页时,他手指顿住,指腹点着其中一行小字,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少爷,查出来了!这刘三是王家的远房表侄,去年王家花了三千两银票帮他打通关系,才谋得巡检的职位。前几日陈万堂的管家乔装成货商去过壬戌关,在关城的‘醉仙楼’给了刘三两百两银票,还有一张陈家绸缎庄的长期供货凭证,那凭证我见过,是陈家特制的,盖着‘陈记’的朱红大印,怕是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扣咱们的货!”
墨泯俯身看向账本,那行小字旁还画着个简单的记号,是彦子鹤惯用的标记方式,代表“需重点关注”。她指尖在“三千两银票”几个字上轻轻划动,心里冷笑,王家向来与陈家交好,去年墨家从西域分走糕点市场三成份额时,这两家就联手打压过,只是当时她早有准备,才没让他们得逞。如今看来,他们是憋了一年,想在中秋前给墨家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老周端着刚温好的茶进来。他手里的白瓷茶盘上搭着块素色棉巾,棉巾边角绣着朵小小的月桂,是庄里的绣娘特意绣的。见厅内气氛凝重,他脚步放得更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打扰了两人议事。“少爷,”他将茶盘放在案角,声音压得极低,“刚收到紫彦城‘云锦阁’的消息,陈家昨日突然在绸缎庄门口挂了幌子,说‘墨家西域货在壬戌关被扣,怕是过不了中秋,想订西域稀缺货的,不如先订陈家的蜀锦,买满百两送和田玉坠’。现在已有五家铺子跟陈家签了意向单,连咱们常年合作的‘云锦阁’,都派伙计去陈家问价了,说‘要是墨家的货真过不了关,就改订陈家的蜀锦’。”
“云锦阁?”墨泯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意,却没喝,只盯着茶汤里自己模糊的倒影。云锦阁是紫彦城最大的绸缎铺,与墨家合作了五年,每年光是西域糕点的订单就占墨家总订单的两成。连他们都动摇了,可见陈家的手段有多狠。
她想起咚巴带着墨家的货西去时的场景,那天清晨,庄里的伙计们忙了整整三个时辰,才把货物装上车。为了防止糕点受潮,她特意让作坊用三层油纸裹住糕点,每层油纸间还撒了干燥的桂花粉;蜜渍青杏的罐子更是用蜂蜡封了口,连罐盖的缝隙都没放过。这一切,都是为了赶在西域“中秋瓜果宴”前铺货。
西域的“中秋瓜果宴”,是西域贵族每年最盛大的宴席。宴席上不仅有新鲜的瓜果,还会摆放各地运来的精致糕点,谁家能在宴席上占据一席之地,就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获得更多贵族订单。去年,墨家仅靠一批改良的桂花糖糕,就从西域糕点市场分走了三成份额;今年她更是下了血本,不仅改良了桂花松仁糕的配方,还新增了蜜渍青杏这种西域少见的甜食,本以为能把份额涨到五成,可如今货滞壬戌关,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
多耽搁一日,糕点就可能受潮变软,蜜渍青杏也会因高温发酵变味,这些都是小事,更要命的是,陈万堂定会趁机抢占西域渠道,把去年输掉的份额全抢回去。墨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焦躁,指尖在案上的蜜香桂粉罐口轻划,银勺碰撞瓷罐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彦子鹤,你立刻去‘桂馥斋’。”墨泯放下茶盏,目光坚定,“让掌柜按蜜香桂粉三成、雪山蜜两成、绿豆沙五成的比例,赶制两千份‘桂香绿豆糕’。绿豆沙要用今年新收的绿豆,先蒸后碾,过三遍细筛,确保口感细腻,你得在那儿盯着,要是筛子的眼儿大了,绿豆沙里有颗粒,立刻让他们换筛子;雪山蜜要选崖壁野蜂酿的,甜度得够,还得带着点花香,你让掌柜拿去年的样品对比,差一分都不行;蜜香桂粉就用昨日张婶刚磨的,别掺陈粉,张婶磨粉时会在桂粉里加少量的薄荷叶,你闻闻,要是没有薄荷的清香味,就是掺了陈粉。”
彦子鹤点头应着,指尖却还在摩挲账本边缘,纸上的墨迹蹭到指尖,留下淡淡的黑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少爷,两千份太多了,而且定价高六成,紫彦城的百姓未必买账,万一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墨泯拿起银勺,舀了勺蜜香桂粉洒在茶盏里。清甜的香气瞬间漫满厅堂,连空气都似裹了层蜜,“你忘了,蜜香桂是墨家独有的品种,只长在庄后那片金桂林里。那片林子是先祖种下的,距今已有百年,土壤里含着特殊的矿物质,所以长出来的桂花比别处的更香甜,每年只开三次花,每次开花只有三天的采摘期,花瓣要阴干七日才能磨粉,全紫彦只有咱们能做出这味道。陈万堂的和田玉坠再金贵,能有‘独一份’的稀罕劲?”
她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摘下一朵刚开的金桂。花瓣落在掌心,带着晨露的凉意,轻轻一捏,就能闻到浓郁的桂香。“你再让张婶挑十斤新采的金桂,去蒂去蕊,只用花瓣,加雪山蜜慢火熬三个时辰,制成桂花酱。熬的时候要注意火候,火大了会糊,火小了熬不出香味,你让张婶用银锅熬,银锅导热均匀,不容易糊。熬好的桂花酱装在白瓷罐里,罐口贴‘墨家’的红漆封条,封条要盖庄里的印章,不能出错。”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一会儿你亲自送去相府、将军府、吏部尚书府……相府的夫人喜欢吃甜食,你就说‘西域货虽暂时受阻,先送新制的桂花酱给夫人尝尝鲜,待货通关,再送完整的西域礼盒’,然后给诗言带一份东西,等会完事了跟老周去取,务必亲手送到;将军府的将军爱喝桂花酒,你就说‘这桂花酱能泡桂花酒,味道醇厚,送给他尝尝’;吏部尚书府的公子在书院读书,你就说‘桂花酱配着糕点吃,能提神醒脑’。记住,态度要恭敬,别失了墨家的礼数。”
彦子鹤一一记下,抱着账本匆匆离去。聚贤厅内只剩下墨泯一人,她重新拿起那封急报,指尖在“壬戌关”三个字上轻轻点着。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陈万堂和王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肯定还有更多的阴招,但只要守住“蜜香桂”这张底牌,再加上乌孙商队的幌子,定能让咚巴的货顺利通关,打赢这场中秋前的商战。
不多时,厅外突然传来侍仆的通报声,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少爷,李家药材铺的李宏来了,说带了雪山乳香的新样品,想跟您谈长期合作,还说‘要是墨家现在缺药材,李家可以先赊货’。”
墨泯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指尖捻碎掌心的金桂花瓣,香气更浓了。李宏定是闻出了风声,知道墨家的西域货被扣,想趁火打劫。李家药材铺每年从西域收的雪山乳香占紫彦城四成份额,之前一直想跟墨家合作,却因价格没谈拢搁置了,李宏想以低价供货,还要求墨家只能从李家进货,她当时没同意,如今见墨家有难,怕是想压价拿货。
“老周,”墨泯对刚要退下的老周说,“让他在偏厅等,先给他上普通的云雾茶,也别上点心。另外,给壬戌关的伙计传信,让他们故意在关城的‘醉仙楼’‘迎客居’这些酒肆‘泄露’消息,就说‘墨家为了保住西域中秋宴的供货,已联系乌孙商队,准备将剩余的西域货配额转给他们,紫彦城内现在只存五百份松仁糕,卖完就没了’。”
老周点头应下,刚走到厅门口,又被墨泯叫住:“等等,让他们多找几个西域商人一起‘聊天’,最好是跟乌孙商队有过合作的商人,把消息传得广些,最好让刘三也听见。再叮嘱他们,别露了马脚,就装作是普通商贩在议论生意,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从墨家的伙计那儿听来的’。”
等老周走后,墨泯走到案前,拿起那罐蜜香桂粉。白瓷罐上印着简单的桂纹,是她亲手设计的,罐口用软木塞封着,防止桂粉受潮。她打开软木塞,凑近闻了闻,浓郁的桂香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一振。这蜜香桂粉,是墨家的命脉之一,不仅能做糕点,还能入药、做香料,去年西域的医馆就向墨家订了大量的桂粉,用来制作安神的药膏。
偏厅传来轻微的动静,是李宏在跟侍仆打听墨家的货况。墨泯起身走到屏风后,隐约听见李宏说:“你们家少爷什么时候有空?我带来的雪山乳香可是极品,是从西域海拔四千米的雪山下收来的,比寻常乳香更醇厚,错过就没了。”侍仆按墨泯的吩咐,只说“少爷正在处理要事,让您再等等”。
墨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李宏想趁墨家困局趁火打劫,她偏不让他如意。既然对方要摆架子等她主动,那便让他慢慢等,看谁先耗不起。她起身理了理衣襟,玄色暗纹长衫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老周,”她对候在一旁的老周说,“李掌柜那边不用急着回话,让他等着。我去南街的铺子转一圈,看看桂香糕的铺货情况。”
老周应了声“是”,跟着墨泯往外走。栖月幽庄的庭院里种满了金桂,此时正是开花的季节,满院都飘着桂香。墨泯走过石板路时,偶尔会有花瓣落在肩头,她抬手拂去,指尖沾了点桂香。
出了庄门,南街的热闹扑面而来。天刚亮透,摊贩们已经支好了摊子。糖画师傅手里的铜勺转得飞快,琥珀色的糖汁落在青石板上,没一会儿就凝出只蹦跳的兔子,引得几个孩子围在摊前,叽叽喳喳地吵着要“兔子糖画”。卖桂花糕的摊贩掀开蒸笼,热气裹着甜香飘出来,瞬间吸引了不少路人。
墨泯顺着人流往前走,路过“桂馥斋”时,特意驻足跟掌柜聊了两句。“桂馥斋”的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姓王,跟着墨家做了十年的糕点生意,手艺极好。“少爷,”王掌柜搓着手,脸上满是笑意,“您吩咐的桂香绿豆糕已经开始做了,绿豆沙过了三遍筛,雪山蜜也按您说的选了崖壁野蜂酿的,您放心,绝不出错。刚蒸好的头笼糕,我尝了一块,味道比预想的还好,甜而不腻,还有桂香的清冽,肯定好卖。”
墨泯点了点头,走进铺子后院。后院里摆着十几个蒸笼,伙计们正忙着将蒸好的绿豆糕装进盒子里。盒子是特意定制的,上面印着“墨家桂香糕”的字样,还系着红色的绸带,看着十分喜庆。“包装一定要仔细,”墨泯叮嘱道,“别让糕点受潮,也别把盒子压坏了。”
从“桂馥斋”出来,墨泯又往“云锦阁”的方向走去。“云锦阁”是墨家在紫彦城最大的绸缎铺,也是这次陈家重点拉拢的对象。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云锦阁”的门口挂着“西域限定桂香糕预售”的木牌,木牌上还系着彩色的绸带,十分惹眼。几个商贩正围着伙计低声问着什么,伙计手里拿着个账本,一边记录一边回答:“桂香糕定价一两银子一份,预售期间订十份送一份,西域的蜜渍青杏到货后,还会给老主顾优先供货。”
墨泯刚要走过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墨公子?”
她转身,看见一个穿着素灰布裙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女子的袖口绣着月桂纹,在晨光里泛着浅银,手里拎着个竹编小篮,篮子里露出半块桂花糕,正是昨日“桂馥斋”刚推出的墨家新品。墨泯认出她,是藏店的掌柜,姓紫,单名一个怡字。藏店是紫彦城新开的香料铺,虽然开业时间不长,但生意极好,据说手里有不少西域稀缺的香料。
“紫姑娘,”墨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倒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您。”
紫怡走上前,竹篮轻轻晃了晃,露出里面的半块桂花糕。“昨日尝了墨家的桂香糕,觉得味道别致,今日特意来南街逛逛,看看有没有新鲜玩意儿。”她笑着将桂花糕递过去半块,油纸裹着的糕体还带着余温,“墨公子也来逛街?看您这模样,是要去巡查店铺?”
墨泯没接桂花糕,只淡淡颔首:“云锦阁昨日挂了预售幌子,得去看看订单登记情况。紫姑娘若没事,不妨同行,正好让你瞧瞧,墨家的‘普通吃食’,如何让紫彦城的商贩抢着订。”
这话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炫耀,紫怡却没露半分不悦,反而顺势跟上:“那倒是我的荣幸。早就听说墨家云锦阁的纹样别致,今日正好开开眼。”
两人并肩往云锦阁走,南街的喧闹声在耳边流淌。紫怡看似漫不经心地聊着家常,问起“桂馥斋”的桂香糕用了什么蜜,又说“藏店近日也收了些西域香料,像雪山乳香、安息香这些,都是市面上少见的好货,若墨家需要,倒可以互通有无”。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墨家的原料渠道。
墨泯心里了然,却没正面回应,只端起茶杯抿了口,刚才伙计给她递了杯茶,是普通的绿茶,带着淡淡的清香。“往后合作的日子长,咱们慢慢琢磨着把生意做开就是。”她顺着紫怡的话头随口应付,目光却没离开紫怡。
路过“锦绣阁”时,紫怡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半秒。墨泯眼角余光瞥到,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复杂,像是犹豫,又像是惋惜。“锦绣阁”的门楣上,还贴着昨日刚换的“新货待售”幌子,幌子边缘用金线绣着“陈记蜀锦”的字样,正是陈家昨日签下意向单的铺子之一。墨泯心里记着这细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继续往前走。
穿过两条热闹的巷弄,云锦阁的朱红大门就映入眼帘。门檐下挂着的“西域桂香糕预售”木牌,被晨光晒得发亮,木牌边角还雕着小巧的桂花纹,是墨家木匠特意打造的。几个商贩正围着伙计低声问着什么,其中一个穿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是“珍宝楼”的王掌柜,手里攥着银票,语气急切:“我订五十份桂香糕,再预留两百罐蜜渍青杏,到货了第一时间给我送过去,银子我现在就付!”
刚走近,守在门口的伙计就眼尖地认出墨泯,立刻捧着本厚厚的订单簿迎上来,声音里满是雀跃:“少爷,您可来了!自昨日挂出预售幌子,到现在已有三十多家铺子订了货,‘珍宝楼’的王掌柜最爽快,一开口就订了五十份桂香糕,还追问咱们西域的蜜渍青杏什么时候到货,说想先订两百罐给楼里的贵客尝鲜!”
墨泯接过订单簿,指尖捏着纸页轻轻翻着。纸张是墨家特制的竹纸,厚实耐翻,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里,有熟悉的老主顾名号,也有几家新开的铺子。她看得不紧不慢,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指尖突然顿住,指腹在空白处轻轻蹭了蹭,“锦绣阁”的名字只占了一行,后面标注的订单数是“五份”,还附了句小字:“若西域货逾期未到,可退单”。
“‘锦绣阁’的人,没派人来补订单?”墨泯抬眼问伙计,语气听不出情绪。
伙计脸色微变,声音低了些:“来了……但他们只订了五份,还说‘要是西域货过不了关,就退单’。小的打听了,听说是陈家那边给了他们好处,陈家承诺,要是锦绣阁跟他们签长期供货协议,就给他们降低三成蜀锦进货价,还保证每月优先供货。”
紫怡站在一旁,看似在看货架上的绸缎,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篮边缘。货架上的绸缎都是墨家从江南运来的云锦,纹样别致,有缠枝莲纹、云纹,还有西域风格的卷草纹,都是她没见过的样式。她昨日在藏店见过陈家管家,对方说“已让锦绣阁牵制墨家”,还拍着胸脯保证“不出三日,墨家就得主动来求陈家”,如今看来,陈家的手段倒是直白,就是用低价和优先供货逼小铺子站队。
就在这时,云锦阁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锦绣阁”的王掌柜带着个穿青布衫的小厮匆匆赶来,小厮手里捧着个布包,神色慌张,脚步都有些踉跄。“墨公子!”王掌柜冲进铺子,手里攥着银票,额头上满是汗珠,“我是来补订单的!之前跟陈家签意向单是我糊涂,您看能不能给我加订二十份桂香糕,再订三十份松仁糕?我现在就付全款,银子您拿着!”
墨泯还没开口,那穿青布衫的小厮突然往前凑了凑,目光飞快扫过货架上的绸缎标签,标签上标着“西域限定款”“中秋特供”的字样,又往柜台后的货箱瞟了眼,货箱上贴着“待发西域”的封条。这小动作没逃过墨泯的眼,她认出这小厮是陈家管家的远房侄子,昨日去陈家绸缎庄探查时,还见过他在门口搬货,当时他穿着同款青布衫,袖口还沾着点蜀锦的丝线。
“王掌柜倒是爽快。”墨泯接过银票,指尖捏着银票的边角轻轻晃了晃,却没让伙计登记,反而看向那小厮,语气冷了几分,“这位是‘锦绣阁’的伙计?我怎么瞧着面生,倒像是陈家绸缎庄的人,昨日我路过陈家铺子,还见他在门口搬蜀锦,袖口沾着的丝线,跟你这衫子上的一模一样。”
小厮脸色骤变,眼神躲闪,刚要辩解:“我不是……我是王掌柜的远房亲戚,来帮忙的……”
紫怡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像是随口提起:“王掌柜,我昨日在藏店见过这位小哥。当时他正跟陈家管家在后门说话,手里还拿着个布包,管家给了他一锭银子,他收了银子就往陈家绸缎庄去了,藏店的后门对着陈家的侧门,我看得清清楚楚,总不能是我认错了人?”
这话一出,小厮彻底慌了,转身就要跑,却被墨家护卫拦住。护卫手劲大,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小厮疼得“哎哟”叫了一声,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是几张画着云锦阁货仓布局的纸,还有一支沾着墨的毛笔,纸上还标着“墨家存货位置”的字样。
王掌柜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墨公子!我错了!是陈家逼我的!他们说要是我不跟他们签意向单,就断了我的蜀锦货源,我这锦绣阁全靠卖蜀锦活命,没了货源就完了!他们还说,要是我能让这小厮探到墨家的货存,就给我五百两银票,我一时糊涂,才答应了他们,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墨泯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掌柜,眼底没半分波澜,紫彦城的小铺子大多依附大商户生存,陈家断货源的威胁,确实能逼不少人低头。但她也清楚,王掌柜肯回头补订单,也是看出墨家的桂香糕卖得好,怕错过了赚钱的机会。“饶了你可以,”墨泯弯腰扶起王掌柜,语气平静,“但你得帮我做件事,现在就去陈家绸缎庄,跟陈万堂说‘墨家的西域货已通关,刚收到消息,明日就能运到紫彦城,想订蜀锦的铺子都改订墨家的西域货了,你这蜀锦怕是卖不出去了’,把他们的慌意勾出来。记住,语气要着急,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王掌柜连忙点头,如蒙大赦:“我去!我这就去!保证把话传到!”他捡起地上的布包,拉着小厮匆匆跑了出去,连银票都忘了拿,还是伙计追出去给他的。
等王掌柜和小厮走后,紫怡看着墨泯,语气带着几分佩服:“墨公子倒是有手段,一眼就看出了猫腻。那小厮的动作那么隐蔽,换了别人,怕是真要被他骗了。”
“不过是见多了陈万堂那点手段。”墨泯把订单簿递给伙计,吩咐道:“把‘锦绣阁’的补订单记上,再给相府送十份桂香糕,用最好的烫金盒子装,就说‘谢夫人先前的关照,中秋快到了,送些新做的糕点给夫人尝尝鲜’。”转头又对紫怡笑了笑:“紫姑娘要是没别的事,不如跟我去‘桂馥斋’走走?让你尝尝刚出炉的桂香糕,今早还添了新做的桂花酿,用的是去年的陈酒,加了新鲜桂花泡的,味道很特别。”
紫怡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点头:“那就叨扰墨公子了。我还真好奇,这让商贩抢着订的桂香糕,到底是什么味道。”
两人顺着南街往“桂馥斋”走。青石板被晨光晒得发暖,脚边偶尔掠过几只啄食的麻雀,蹦蹦跳跳地叼着地上的糕屑。南街的两侧摆满了摊子,卖胭脂水粉的、卖针头线脑的、卖新鲜瓜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路过一家卖西域葡萄的摊子时,摊主还热情地递过来一串葡萄:“墨公子,尝尝新鲜的西域葡萄,刚从驼队运来的,甜得很!”墨泯接过葡萄,递给紫怡一颗,自己也尝了一颗,确实甜,带着西域特有的果香。
没几步就到了“桂馥斋”。墨泯掀门帘时,一股浓郁的糖香混着桂气先扑了满脸,让人瞬间食欲大开。堂里四张方桌坐了大半,有穿短打的伙计捧着瓷碟大口啃糕,嘴角沾着糕屑也不在意;也有戴帷帽的女眷用银叉小口挑着,细嚼慢咽,偶尔还会跟同伴低声点评几句;还有几个商贩模样的人,正围着柜台跟王掌柜谈订单,声音里满是急切。
王掌柜正蹲在柜台后数桂花罐,罐子里装的是刚熬好的桂花酱,白瓷罐上贴着“墨家”的红漆封条。眼角瞥见墨泯,他立马蹭地起身,围裙上还沾着点面粉,也没来得及擦就迎上来,嗓门亮堂堂的:“少爷!您可算来了!今早头笼蒸的桂香糕还温着,我特意给您留了靠窗那桌,知道您爱喝雨前龙井,半个时辰前就用炭炉温着水,刚泡好,正热乎呢!”
引着两人往窗边走时,路过邻桌,墨泯还顺手拍了拍个胖商贩的肩。这商贩是“福记点心铺”的张老板,跟墨家合作了三年,每次墨家出新品,他都是第一个订。“张老板,今儿糕合口?”墨泯笑着问。
张老板嘴里还嚼着糕,含糊着点头,嘴角沾着点干桂花:“墨公子的货哪能差!这桂香糕甜而不腻,还有雪山蜜的回甘,我刚还跟伙计说,下午就去云锦阁订十斤桂粉,我打算自己做些桂花糕卖,肯定能火!”
到桌边坐下,王掌柜麻利地从柜台后拎来个烫金食盒。食盒是墨家特制的,上面印着“西域限定·墨家”的暗纹,边角还烫了金,看着十分精致。墨泯接过来,指尖触到盒面的温意,知道里面的糕点还热着,便掀开盖子推给紫怡:“紫姑娘先尝尝,这里头的雪山蜜是上月西域驼队刚送的,比寻常蜂蜜绵密些,还带着点崖壁野花的香味,你试试口感。”
紫怡捏起一块桂香糕。糕体透着浅黄,表面撒的干桂花还带着脆劲,轻轻一碰,就能闻到浓郁的桂香。她咬了一小口,糕体软乎乎的,甜香先在嘴里漫开,接着是桂花的清冽,落到舌根竟还有雪山蜜的醇厚回甘,一点都不腻人。她眼睛亮了亮,放下糕时指尖还沾着点糕屑,忍不住赞叹:“这味道确实别致,比城里老字号的绿豆糕多了几分层次。西域贵族讲究吃食,注重口感和香气,这糕要是运过去,肯定成抢手货,到时候怕是要供不应求。”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蹭过食盒里衬着的油纸。那油纸是墨家特制的,比寻常油纸更厚实,边缘还印着浅淡的桂纹,摸着很光滑,她知道,这种油纸防潮性极好,用来包糕点,能保证糕点长时间不变软。她的动作慢了半拍,像是在斟酌措辞,语气也放得更柔,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墨公子,我昨儿午后路过云锦阁,听见两个伙计在后院闲聊,说……说墨家从西域来的那批货,在壬戌关被扣住了?还说巡检找了个‘私贩违禁药材’的由头,把货押起来了?”
说到这儿,她抬眼瞟了墨泯一眼,见对方没露出反感或警惕的神色,才接着往下说:“其实藏店早年是在西域的有过店铺,常来玩与西域各地,跟壬戌关的人打过交道,也认识个相熟的,是关城的典史,姓刘,叫刘仲。那位刘典史在关里待了十来年,手底下管着不少验货的伙计,人脉很广,寻常扣货的小事,他一句话就能松快。要是您信得过我,我今儿傍晚就让人捎封信去,问问到底是哪处出了岔子,再送点薄礼过去,或许能帮着疏通疏通,让货早点出来,总不能让这批好货,折在壬戌关里。”
墨泯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温热的杯壁贴着指尖,却没让她觉得暖和。她抬眼看向紫怡,目光没什么波澜,语气却平得像聊天气:“紫姑娘怎么突然关心起墨家的货关?咱们此前也只是见过一面,算不得熟络,你就不怕,这是墨家设的局,引你入局?”
紫怡放下糕点,指尖轻叩桌面,瓷面发出清越的声响,方才带笑的语气也沉了几分,多了几分坦诚:“实话说,一来是真心佩服墨公子的手段——明知陈万堂想借扣货搅乱市场,您没急着硬碰,反倒用桂香糕先稳住紫彦城的商户,还借着这波热度让他们认了墨家独有的桂粉,既守住了本地客源,又暗里巩固了招牌,这份从容和算计,换了我未必能想得这么周全。”
她目光扫过堂内——商贩们围着柜台订桂粉,食客捧着瓷碟赞桂香糕,连伙计打包的手都没停过,一派热闹景象里藏着墨家实打实的底气。收回目光时,她语气更显恳切:“二来,也是为了藏店的出路。藏店收了些香料,像雪山乳香、安息香,都是从西域高海拔崖壁、古寺周边收来的好货,比李家药材铺那些掺了杂料的次货强出太多。可这些香料金贵,寻常商户消受不起,一直压在库里。咱们要是联手,您出渠道和商户资源,我出稀缺香料,推些乳香安神香饼、安息香桂花糕这样的新品,既能在紫彦城打开高端市场,又能借着墨家的西域渠道送过去——贵族们本就讲究养生和稀罕物,定能卖得好。总好过咱们各自为战,让陈万堂、李宏这些人占了便宜。”
墨泯指尖摩挲着茶杯沿,心里慢慢盘算。紫怡的藏店,没人知道货源在哪,有人说她的香料是从西域驼队收的,也有人说她认识西域的贵族,能拿到特供的香料,但这些都只是猜测。如今紫怡突然抛出路子,还愿意帮着疏通壬戌关的关系,倒像早有准备。但她的香料渠道确实稀缺,尤其是雪山乳香和安息香,墨家做安神糕点正需要这些原料;而且壬戌关的人脉,墨家确实薄弱,紫怡能帮上忙,既能让货尽快通关,还能省去不少麻烦,这笔合作,不算亏。
这时王掌柜端着温好的桂花酿过来。青瓷酒壶还冒着点热气,壶身上印着小巧的桂花纹,倒在白瓷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酒香混着桂香漫了满桌,让人闻着就觉得舒心。“少爷,紫姑娘,这是今早刚泡好的桂花酿,用的是三年的陈酒,加了新采的金桂花,泡了三个时辰,您二位尝尝。”王掌柜笑着说。
紫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意很淡,刚好化了嘴里的甜腻,还带着桂花的清香,口感极好。她目光扫过邻桌,见几个商贩正围着张纸头低声说什么,凑近看才知是“西域桂粉订货单”,上面写着“十斤起订,预付五成定金,到货后付尾款”的字样,几个商贩正争着在上面签字。
“这些都是跟墨家打交道五六年的老主顾了。”墨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解释,“他们心里门清,咱们的桂粉只用西域进贡的金桂花,磨粉前还会挑掉杂质,磨粉后得过三遍细筛,比陈万堂掺豆粉、玉米面的货强太多。上次有个商贩图便宜,从陈家订了十斤‘桂粉’,结果蒸出来的糕发苦,还带着股霉味,后来他再也没跟陈家打过交道,只跟咱们订桂粉。”
紫怡刚点头,就见墨泯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语气沉了几分,透着不容含糊的坚定:“合作的事,我应下。但有三个条件,得先说清楚,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往后闹矛盾。”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雨前龙井,茶香冲淡了嘴里的甜腻,目光落在紫怡脸上,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第一,藏店手里所有的货,不管是现在库存的香料,还是往后从其他渠道进的新货,只能供给墨家,绝不能卖给第二家,也不能私下留货,哪怕是少量的样品,也得先跟我打招呼。墨家要的是独家渠道,这点不能松,你要是做不到,咱们这合作就算了。”
紫怡指尖微顿,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她知道墨家要独家渠道是为了垄断原料,这样就能在新品上占据优势,但藏店确实还有些存货,本想留着自己用,如今看来,只能全部供给墨家了。她没急着应,只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等着墨泯往下说,她想知道,另外两个条件是什么。
“第二,壬戌关的事,要实打实的帮忙。”墨泯放下茶杯,语气多了几分郑重,眼神也变得严肃,“墨家在西域是有些人脉,但都集中在货场和驼队,关城里头的人脉太浅,这次货被扣,咱们连具体扣在哪、跟谁对接都不知道,就是吃了人脉的亏。你说认识刘典史,我想知道,这位刘典史在关里能说上多少话?能不能直接对接扣货的关卡巡检刘三?除了他,你在壬戌关还有没有更硬的关系,比如知府身边的人,或者守关的将领?货压一天,墨家的损失就多一分,我不仅要尽快通关,还得保证往后走壬戌关不再出岔子。要是这次只是暂时通关,往后陈万堂再找人使绊子,那这合作的意义,就少了大半。”
墨泯的话戳中了关键,短期疏通容易,长期稳固人脉才难。紫怡放下酒杯,指尖在桌沿轻轻划着,语气也认真起来:“刘典史是壬戌关知府的小舅子,虽说官阶不高,但在验货、放行这些事上,说话比巡检管用得多。刘三是王家的人,向来怕知府,刘典史只要跟知府提一句,再私下给刘三塞点好处,他不敢不放行。至于长期的关系,我早年跟刘典史做过香料生意,欠过我个人情,往后墨家走关,只要报我的名字,再让刘典史从中协调,基本不会出问题。要是遇到硬茬,比如知府亲自插手,我也认识知府的幕僚,能搭上线。”
见墨泯没露出怀疑的神色,紫怡又补充道:“我今儿傍晚就写两封信,一封给刘典史,让他立刻去对接刘三;一封给我的幕僚朋友,让他跟知府打个招呼,免得王家再从中作梗。明早就让人快马送过去,保证三日内让咚巴的货通关。”
墨泯微微点头,这才继续说第三个条件:“第三,往后联手推任何新品,不管是你提的乳香安神香饼、安息香桂花糕,还是将来想的别的,原料必须全用墨家的,桂粉、雪山蜜、面粉,连包装油纸都得从墨家拿。我不是信不过你的原料,而是要保证新品的口感和品质统一,不能这次是一个味,下次又是另一个味。至于利润,不管卖得好赖,不管在紫彦城还是往西域运,所有收益都五五分,账目每月一清,让云锦阁的账房和藏店的账房一起对账,谁也别想做手脚,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说完,墨泯端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等着紫怡的答复。堂里的喧闹声似乎小了些,只有伙计打包糕点的“沙沙”声,和商贩谈生意的低语声,空气里的桂香也变得格外清晰。
紫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当即伸手越过桌面:“墨公子果然爽快,这三个条件我都应。明日一早,我就让伙计带拜帖去壬戌关找刘典史,再让账房把藏店的香料库存清单送来,您看看需要多少,随时让人去取。另外,我今晚就让人送雪山乳香、安息香的样品来,咱们明儿就敲定新品配方,争取中秋前,把乳香安神香饼推出去,跟桂香糕一起抢占市场。”
墨泯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刚触到,就觉出紫怡掌心有层薄茧,不是账房算账、掌柜打理铺子磨出的软茧,倒像常年握刀、摆弄暗器练出的硬茧,边缘还带着不规则的纹路,磨得指腹有些发疼。她心里悄悄多了几分疑虑:一个香料铺的掌柜,怎么会有这样的手茧?但面上没露半分异样,只轻轻握了握就松开,语气诚恳:“好,明日巳时,我在云泯斋等你。云泯斋的后院有个小厨房,咱们可以当场试做新品,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调整。”
紫怡笑着应下,又拿起一块桂香糕慢慢吃着。墨泯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却没停,她得让人查查紫怡的底细,尤其是藏店的货源和她的过往。合作可以,但不能糊里糊涂地合作,墨家的根基,不能因为一次合作就出纰漏。
次日清晨,天刚擦亮,云泯斋的雅间就已透着微光。雕花窗扇半开,晨雾裹着巷口早点摊的甜香飘进来,落在案上的青瓷茶盏里,漾开细小的涟漪。墨泯坐在靠窗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捏着紫怡送来的香料清单,目光落在“雪山乳香”“安息香”几字上,老周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时,她才抬眼,语气平静:“消息怎么样?”
“紫姑娘派去的人,在壬戌关三十里外就跟咱们的伙计接上了头。”老周递上急报,声音压得低,怕扰了雅间的静,“刘典史收到信,当天就带了一百两银票和两匹蜀锦去找刘三,那蜀锦是江南新出的‘雨过天青’纹,刘三早前就托人打听着想给内人做件衣裳,见了货当即就松了口。他本就怕墨家闹到知府那里,毕竟‘私贩违禁药材’的由头站不住脚,如今有台阶下,不仅放了咚巴的货,还赔了五十两银子当赔罪钱,催着商队赶紧往西域走,生怕夜长梦多。”
墨泯接过急报,扫过“咚巴已过壬戌关”几字,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了划:“按路程算,中秋前到西域没问题。”她抬眼看向窗外,晨光已漫过对面的酒旗,“陈家那边呢?”
“陈万堂昨儿傍晚就去了王家,跟王管家吵得差点掀了桌子。”老周想起伙计传回的细节,语气里多了几分轻快,“说王家没拦住货,耽误他抢西域渠道,还说之前给刘三的两百两银票白花了。现在紫彦城的商户都闻着风声了,之前跟陈家签意向单的三家铺子,今早一早就去解约,还去云锦阁订了三十份桂香糕,说要先囤着等中秋卖。”
墨泯闻言,拿起案上的雪山乳香块,凑到鼻尖轻嗅,清冽的香气里带着点崖壁的冷意,比李家药材铺的货纯多了。她刚把乳香放回锦盒,雅间的门就被轻轻叩了三下,接着传来紫怡的声音:“墨公子,是我。”
墨泯应了声“请进”,就见紫怡提着个紫檀木食盒走进来。她换了件深紫色暗纹长衫,袖口绣着细巧的银线缠枝纹,比昨日的素灰布裙多了几分端庄,步履沉稳,落座时裙摆轻扫地面,没发出半分多余声响:“来的路上绕去了藏店,带了点秘制的调香粉,或许能给安神香饼添点层次。”
说着,她打开食盒,取出三个小瓷瓶,分别贴着“松烟”“梅露”“枣泥”的标签:“松烟能压乳香的冷意,梅露添点清润,枣泥则能中和甜腻,都是按西域贵族喜欢的口感调的,咱们试试比例。”
墨泯点头,抬手唤来伙计:“让后厨把备好的食材送到雅间来,再搬个小烤炉,注意轻些。”伙计应声退下,不多时就端着面粉、雪山蜜、蜜香桂粉进来,连揉面的瓷盆都擦得锃亮,摆放在雅间角落的小案上,没扰到两人说话的节奏。
“先试乳香安神香饼吧。”紫怡走到小案前,拿起乳香块,用银刀轻轻刮下粉末,“乳香占面粉的一成最宜,多了会抢桂花的香,少了又没安神的功效。”她边说边称粉,动作熟练,银勺舀粉时分量分毫不差,“之前跟西域的医官聊过,他们说乳香配桂花,既能安神,又不冲味,很合贵族的养生需求。”
墨泯站在一旁看着,见她称完乳香,又往面粉里加了半勺松烟粉:“这个比例刚好?”
“先按这个试,烤出来尝了再说。”紫怡点头,将粉混合均匀,倒入雪山蜜揉面。面团揉得细腻光滑,裹上湿布醒发时,她才回到桌边,端起伙计刚续的茶:“李宏那边,你听说了吗?昨儿去云锦阁闹了一场,说要联合药材铺抵制墨家。”
墨泯端着茶盏的手没停,眼底没什么波澜:“他手里的乳香和安息香,撑不过半个月。之前跟西域驼队的人打听,李家今年只收了往年三成的货,如今藏店的货只供给墨家,他连自己的铺子都快撑不住了,哪来的底气抵制?”
紫怡闻言轻笑,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我也是这么想。他就是虚张声势,想逼咱们松口从他那进货。等咱们的乳香安神香饼卖火了,他自然会来求着合作。”
说话间,面团醒发好了。两人一起走到小案前,紫怡将面团擀成薄饼,撒上乳香粉和干桂花,摆进小烤炉。烤炉的炭火是提前温好的,刚关上炉门,就有淡淡的香气漫出来。雅间里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和烤炉里炭火的轻响。
“西域那边,我让伙计给咚巴传了信。”墨泯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案上的香料盒上,“让他到了西域先去拜访乌孙商队的首领,之前说的‘转配额’的幌子,得再提一句,让陈万堂彻底慌神,不敢再轻易找西域商户的麻烦。”
紫怡点头:“这个主意好。乌孙商队在西域的分量重,陈万堂最怕墨家跟他们联手,只要咚巴露个口风,他短期内肯定不敢动西域的渠道。”
两人正说着,烤炉的香气突然浓了起来。紫怡打开炉门,金黄的香饼冒着热气,乳香和桂花的香气瞬间填满了雅间。她用竹筷夹起一块,放在白瓷碟里递过去:“尝尝,看口感怎么样。”
墨泯咬了一口,外皮微酥,内里软绵,乳香的清冽裹着桂花的甜香,还有雪山蜜的回甘,松烟粉的淡苦刚好中和了甜腻,层次分明。她点了点头:“就按这个配方做,让桂馥斋赶制一千份,包装用新定制的‘安神限定’纸盒,跟桂香糕一起在云锦阁预售。”
紫怡也尝了一块,满意地颔首:“我这就让藏店把库存的乳香和安息香送到桂馥斋,保证原料供应。另外,安息香桂花糕的配方,咱们下午再试?”
“好。”墨泯放下瓷碟,唤来伙计,“去给彦子鹤传个话,让他盯着桂馥斋的进度,再给西域驼队发信,让他们多收些乳香和安息香,中秋后还要推新品。”
伙计应声离去,雅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晨光透过窗扇,落在两人之间的案上,香料盒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墨泯端起茶盏,紫怡也跟着举杯,两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多余的话,却都明白,这场商战的主动权,早已握在他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