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恩站在原地,头颅深深垂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目光的转变。那些原本还带着一丝好奇或审视的视线,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轻蔑。
里布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自己人”、“用心经营”、“别给我丢脸……”每一个词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他脸上。
在场的贵宾们也都明白了,这个名叫克鲁恩的男人,不过是“芝加哥王”里布斯旗下的一名高级打手、一个被赋予部分权力的区域经理罢了。
窃窃私语声重新响起,但内容已截然不同。
“听到了吗?原来只是里布斯的一个手下……”一位银发老绅士对同伴低语,语气带着一丝嫌弃,仿佛刚揭开了某个廉价赝品的真相。
“哈!我就说嘛。那个‘黑兔安保’在纽约闹得动静是不小,竟然是里布斯的爪牙!看来,里布斯议长确实厉害!”另一位穿着定制礼服的男人抿了口酒,笑容讥讽道。
“看来,银行家霍华德先生失算了!竟然把这种小瘪三带进来,真是丢脸!”不远处,另一位宾客同情地瞥了一眼正极力维持风度的银行家霍华德,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先前那位用蕾丝扇子半掩着嘴的贵妇,此刻毫不掩饰地对着克鲁恩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说:“天啊!怎么什么人都带进来!也不看看咱们这什么地方,霍华德真是老糊涂了。”
最让克鲁恩如芒在背的,是霍华德。
这位他花了七位数美金才攀附上的银行家,此刻脸色阵红阵白,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不仅不再看克鲁恩一眼,甚至主动又远离了几步,站到了另一小群人旁边,假装专注于他们的谈话,试图彻底撇清关系——克鲁恩的存在,已经让他霍华德进了脸面。
完了,全完了。
克鲁恩明白,在这纽约真正的权力之巅,他的“黑兔安保纽约分部负责人”身份,在里布斯那句轻飘飘的定位之后,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他知道,自己进入上流政坛的机会,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没有人会再对一个明确被标记为“下属”、“打手”、“依附者”的人感兴趣。
这里的规则清晰得残酷:人们只投资于真正的棋手,绝不会把赌注押在一枚随时可能被主子收回的棋子身上。
攀附政坛?自立门户?在这群俯瞰众生的人精眼里,他连上牌桌的资格都被收回了。
大厅里悠扬的弦乐、醇厚的雪茄香、晶莹剔透的酒杯碰撞声……将他那脆弱的、刚编织不久的“纽约之王”的幻梦,切割得支离破碎。
克鲁恩面红耳赤,他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但多年街头求生的本能,此刻死死压住了咆哮的冲动。
他太清楚了——这是纽约真正的权力中枢。
只要得罪了在场的政商巨鳄们,他千辛万苦在纽约打下的“黑兔安保”帝国,转眼就会被税务、法务和武装力量撕得粉碎。
芝加哥他还能周旋,在这里?他连鱼死网破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当悠扬的弦乐再次响起,当汉密尔顿带着里布斯走向雪茄室,当宾客们若无其事地继续杯觥交错时……
克鲁恩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僵硬缩进角落的阴影里。
他强迫自己端起一杯香槟,整整三个小时,他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标本,听着每一句讥笑,感受着每一道鄙视的眼神,却只能尴尬的陪着笑脸。
三个小时后,晚宴接近尾声。
最后一位宾客走出宴会厅大门,克鲁恩才终于从凝固的姿态里挣脱出来。在侍应生的注视下,挺直背脊,一步步走出了宴会大厅。
深夜,布鲁克林区黑兔安保纽约分部门口。
车门“砰”地甩开,克鲁恩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下车。他一言不发,径直冲进了自己的豪华办公室,然后“咔哒”一声关上了房门。
迎上前的几个亲信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老大如此失态。
下一秒,风暴降临。
“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接着,是密集的、瓷器碎裂的刺耳声——沉重的橡木椅子被抡起,狠狠撞击在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哗啦”一声,整面装饰墙柜的玻璃碎了一地,里面象征“战利品”的纪念品七零八落。
咆哮声、沉闷的撞击声、尖锐的破碎声隔着厚厚的门板,让门外所有亲信都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办公室内部的高科技设备也未能幸免,昂贵的曲面显示器被砸了个稀碎。
这场摧毁性的宣泄持续了十多分钟才停了下来。
门外,尤金无声地吸了口气,看了一眼同样惊惧不定的几位核心头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后退。
他独自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老大?克鲁恩老大?出什么事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克鲁恩嘶哑的、野兽般的喘息。
尤金又加重力气敲了几下,语气透着焦急:“克鲁恩老大!开门啊!有什么事兄弟们一起扛!你这样我们怎么办?”
短暂的死寂。
接着,“咔”一声,门锁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克鲁恩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狂怒和屈辱的眼睛。
他额角有一道被碎片划破的血痕,脸上混杂着汗水、灰尘和被极致的羞愤染上的猪肝色。办公室内已经一片狼藉。
“什么事?!”克鲁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他妈问我什么事?!!”他的怒气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猛地爆发开来,“我他妈今天在夜莺俱乐部!被那个杂种!当着全纽约最顶尖的人面前!被扒光了!成了他脚边的一条狗!!”
他猛地拉开已经完全变形的门,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着自己,对着门外所有心腹吼道:“看到了吗?!这张脸!在那些老钱眼里,在他妈里布斯那个狗杂种眼里!老子就是条狗!一条摇尾乞怜、名字都不配有!黑兔安保纽约分部负责人?放他妈屁!”
积压的虚伪、恐惧、屈辱和被彻底粉碎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如同溃堤的洪水,冲垮了克鲁恩最后一丝理智和掩饰。
他那张扭曲的脸上,彻底没有了对里布斯装出的谄媚和隐忍,只剩下刻骨的怨毒。
“里布斯!!”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这个名字,唾沫横飞,“芝加哥的流氓!伪君子!老狐狸!他算个什么东西?!靠着钻空子、耍阴谋诡计爬上来的暴发户!他给老子灌迷魂汤,把老子推出来当恶人,跟三大集团结仇!他自己躲在后面装圣人!用他妈的‘合法’手段,把老子最大的财路一刀切掉!老子刚打开纽约的局面,以为总算能挺直腰杆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老子踩进泥里!!”
他踹开脚边一个翻倒的破碎地球仪,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而怪异:“老子在纽约出生入死,开疆拓土,打下来地盘,抢下来的现金、白粉!现在都成了他‘黑兔安保’的功劳!成了他里布斯在纽约的势力版图!老子能得到什么?得到他妈的施舍和侮辱!!”
克鲁恩的目光扫过门外每一个被他震住的亲信,特别是尤金——这个来自芝加哥、一直跟在身边的心腹。
此刻他再无顾忌,将最深的野心和最毒辣的诅咒赤裸裸地宣泄出来。
“老子不干了!!”克鲁恩咆哮着,一脚狠狠踏在一张撕碎了的印有黑兔徽标的宣传册上,“什么狗屁黑兔安保!从今天起!纽约没有黑兔!只有‘克鲁恩’!”